石雄虽然有才,到底还是太年轻了,指挥大兵团作战的经验也欠缺,他真的能打赢这场仗吗,当初自己为什么要任用他,打这场仗或者金道安更适合一点,但当初为何不用金道安而用石雄呢,是担心金道安功高震主,还是担心他的身上流淌着新罗贵族的血统?
    金道安对自己是绝对忠诚的,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完全是自己一手提携的结果,而且他虽然位高权重,却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大功劳,即便立下这场大功劳也远称不上会震主。
    至于说担心他身上流淌着的新罗皇族血脉,则完全不必,金道安的祖先正是被金重熙一族荡灭,无奈才到大唐避难,这仇恨深似海,岂是能随便划开的。
    李茂胡思乱想了许久,脑子里乱的像团麻,他掀开被子坐起来,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脱衣裳,于是随手拿了件皮衣披在身上就走了出去。
    已是深秋夜,辽东的秋天来的早,夜也冷的早。
    被清冷的夜风一吹,李茂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一些,他走到一座望台上,靠着墙正闲聊的两个卫士吓得脸色煞白,立即站的笔挺。
    “姓名,军职。”
    “韩真知,一等卫士。”
    “胡斯锦,二等卫士。”
    李茂嗯了一声,用手点了点二人藏在身后的手,二人哭的心都有了,无可奈何只得把手伸出来。
    “这榛子味道还不错,就是炒的时候火候大了点,从哪弄的?”
    两名卫士面面相觑,只得如实作答:“西市场买的,蛮人干事就是毛躁,火候不是大就是小,总难有个合适的时候。”
    李茂道:“是啊,这东西在长安也有卖的,有个‘胡长吉’干果店,炒的非常好吃,半个城的人都愿意到他家去买,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韩真知回答道:“长安卧虎藏龙,有高人。”
    李茂道:“狗屁的高人,炒个榛子而已,不过是人家用了心,几辈子都干这个的,多少能摸出点窍门。”
    两个卫士眼睁睁地看着李茂把他们的榛子吃了,心里不怒反喜,却仍旧紧张,执勤时吃零食逮到循例要打三鞭子,那是一般情况下,如今他们是让统帅逮到的,这罪过可就大了,只怕得挨三刀。
    李茂吃完榛子,让韩真知伸手,把壳儿放在他手心,嘱咐他扔垃圾桶,拍拍手,说道:“李太白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做事要一心一意,持之以恒才能成就大事业,记住我今天的话,此事下不为例。”
    李茂走了,两名卫士面面相觑良久。
    胡斯锦问韩真知:“李太白真的说过这话?”
    韩真知摇摇头,道:“大帅说说过,那就一定说过,大帅还能信口开河?”
    二人同时将目光移向李茂,暗自庆幸逃过了一劫。
    李茂转了一圈,心绪平静下来,小了个便,便回去自己的休息室,人还未到就听到秦墨和石空在那吵。
    秦墨气鼓鼓地问:“你这位佩刀将军倒好,正主儿让你弄丢了,你还在这没事人似的,你真能坐得住,怪不得你屁股那么大。”
    石空道:“这不干屁股的事,这儿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他怎么就不能随便走走,非得缀个尾巴在屁股后面,还有你这三更半夜的不睡觉,跑这来嚷嚷,你想做什么?”
    秦墨先是一愕,受了极大委屈似的,把眼一瞪,高声怒骂道:“去你奶奶的石胡子,你怀疑我意图不轨,你把我抓起来呀,来呀,来呀,抓我呀。多少年的老兄弟,你说这伤人的话。”
    石空口不择言说错了话,被秦墨这一闹,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脸黑的像块炭,正待发作,李茂现身走了过来,咳嗽一声道:“我睡不着,出去走走,找我何事?”
    见了李茂,秦墨立即恢复了正常,从袖子里取出一封战报,叫道:“旗开得胜,白石滩一战,石雄三千破三万,斩首一千五。大捷。”
    石空狂喜道:“真的,我看看。”
    伸手来抢,被秦墨叉开五指当胸推了一把,石空厚实的胸膛不是秦墨能撼动的,但李茂面前他也不敢放肆,便给秦墨赔礼,陪着笑脸问:“我家石虎子真的建功啦?”
    秦墨喝道:“什么你家石虎子,那是前军都统,石大将军。”
    李茂接过战报,扫了一眼,整个心都宁定下来,白水河谷的白石滩上,石雄趁新罗军立足未稳,发动突袭,三千破三万,斩首一千五百级,新罗人的血将白石滩变成了红石滩。更让李茂欣慰的是石雄得手之后,并没有得意忘形,穷追不舍,予敌以可趁之机,而是主动退回对岸阵地,严阵以待。
    “石雄有大将风采,好!”
    李茂赞完,兴奋地转过身,向秦墨命令道:“辽东城里要有所动作,要给金梯邕大元帅一点希望。”
    ……
    辽东城下的战事仍在继续,安东军的处境越来越不利,石雄受命奔赴白水河谷战场后,接替他主持攻城的是黄仁凡。
    黄仁凡是员猛将,敢打能打,先前在第四师和马和东搭手,对第一师、第三师不熟悉,此前没有指挥大兵团作战的经验,指挥起来做不到得心应手,上下配合的磕磕绊绊,很不顺畅。加之第三师主力被抽走,眼下撑在城外的第二师一个营和第一师的一个营都是乙种部队,人员不足,训练不够。黄仁凡的日子丝毫不好过。
    营是安东军最高战术单位,编制三个都,两个直属队,计五百人。第一师是警备军,对士卒素质要求不高,捡到篮子都是菜,兵源充足,营的编制稍大,每营六百至八百人不等。第二师水陆两栖作战,兵员求精,士卒宁缺毋滥,一个营常不满五百人,这两个营加在一块不过一千来号人,攻守双方兵力相当,辽东城又有地势之利,这仗就越打越窝气。
    而经历了初期的混乱后,薛青裹现在是越打越轻松,横扫辽东两岸,打的契丹人丢盔弃甲的李茂也没有三头六臂嘛,面对坚城他一样也一筹莫展。
    眼看着漫长的冬季就要到来,大雪一旦把山路封锁住,顿兵城下的千把兵马不要说打,便是冻饿也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李茂不知兵,而且狂妄,薛青裹料定其必败,现在唯一让他有些揪心的是新罗盟友迟迟没有赶来,是鸭渌水的海盗兴风作浪威胁了他们的补给线,还是渤海国背信弃义又在背后搞什么动作,抑或是新罗国国内又出了什么问题?
    鸭渌水的海盗,薛青裹不担心,赵凤成已经被杀,余孽不足为虑,即便有些阿猫阿狗不知天高地厚地跳出来,也不过是螳臂当车,早晚被新罗人清扫干净,倒是新罗国国内让他揪心,金重熙、金彦升在发动辽东之战上是一致的,但战争真的打起来,二人的分歧便逐渐公开化,变得水火不容。
    两雄相争势必会影响前线战局,万一有个闪失让前线大军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岂非把自己给撂了进去?
    即使是数千里之外,薛青裹依然嗅到了庆州角力的硝烟,倘若新罗国内真的出现什么变故让辽东之战草草收场,自己将何去何从?
    一种乐观的观点是辽东城地势险要,坚不可摧,李茂的手段也显示过了,不过如此,用不着担心,耗下去,他会先垮。
    薛青裹却不这么看,李茂或者攻不下辽东城,却能控制辽东城城外的地盘。先前他跟李茂并无仇怨,井水不犯河水,自可相安无事,而今两家已经撕破了脸,动起了手,他还会给自己好果子吃吗,只要他把四方进城的商路切断,不过一年半载,辽东城就自己崩溃了。
    自己麾下这八百人马守城绰绰有余,出城打仗嘛,怕是连李茂的一根手指头都打不过。
    这点非但他心里有数,李茂必也是心知肚明,无所畏惧了。
    何去何从,薛青裹食不甘味,寝不安席,苦恼的很。
    这段时间,女儿薛丁丁给了他很多慰藉,女儿称赞他是大英雄,鼓励他坚持下去,又帮他分析说新罗国会全力打好这场仗的,因为失败会动摇国本,国王和摄政王争的是权位,没谁希望把国家搞垮了,那样对谁都没利。
    薛丁丁同时暗示,若有需要她可以去新罗国王宫去给新罗王做嫔妃,或去给摄政王金彦升做儿媳,一切以辽东城的利益为重。
    得女如此,夫复何求?
    薛青裹大感安慰,女儿虽然足不出户,还是有见识的,新罗人或者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但不会把自己的国家置于险地,这场仗他们还是要打下去的。
    单就这一点来说丁丁就比许多须眉男儿来的高明,来的勇敢,比如自己的两个弟弟……
    薛青玉和新罗国派驻辽东城的秘密使节频繁往来,三弟薛青碾则和李茂的细作眉来眼去,两个弟弟各怀鬼胎,只当自己这个大哥是瞎眼又耳聋的泥菩萨,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不管是投奔李茂,还是死心塌地跟着新罗人,一旦失去了自主,谁又真的会把你放在眼里,一旦他们腾出手来,只需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按死在地,像臭虫一样碾死。
    辽东城要想生存还得靠自己,失去了自主,就失去了生存的根基,可是要保持自主又谈何容易,这些年自己毕竟还是太谨慎了,以为有这样一座险城就可以安枕无忧,错了,大错特错了,在辽东一片混沌的情况下,自己是可以安枕无忧的,但辽东的位置何等重要,又岂容它长期置于无主的境地?李茂不取,幽州也要取,幽州不取,契丹、渤海、新罗也要取,一旦辽东一统,自己就是瓮中之鳖,除了俯首投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薛青裹心乱如麻地回到住所,因为心烦,他没让卫士追随,独自一人穿过长巷突然出现在内宅后门口,一株凋零的桂花树下,坐在石墩上嗑松子的婢女茗烟,骤然见到他像是见了鬼一样,丢了松子,慌慌张张往门里跑。
    “这丫头真好作怪,我他妈又不是鬼。”
    薛青裹刚刚笑过,忽然脸色一变,一个箭步蹿上去,劈手扯住这丫头的发髻,就地掼在地上,指着她鼻子低吼道:“敢叫我杀你全家。”
    茗烟被他气势所夺,慌乱地点点头,翻身跪伏在地,一动不敢动。
    薛青裹掣出匕首,推开门闯了进去,卧房的门遮掩的好好的,偏厦厢房的门虚掩着。薛青裹是个精细的人,男人在他床上睡他女人,他一定会有所察觉,若要避过他的耳目,最好是另觅温柔乡。
    这间厢房是茗烟住的,门虚掩着,门前挂一幅细竹帘,隔着缝隙正看到一个绣裙女子双手扶着梳妆台,将妙臀交给一个锦衣男子操弄,那男子双手扶着女人的腰,正面目狰狞地干的得劲。
    薛青裹青筋暴跳,又觉得惭愧。
    他的一只手已经抓住了竹帘,只消一甩就能冲进去,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来个一刀两段,杀他个鸡飞狗跳,可是真的把人杀了,又如何对内对外交代,老夫少妻的,这么多年,是自己委屈了她,对不起她。
    犹豫了一下,薛青裹还是默默地退了出来,茗烟正趴着门缝往里看,见主人回来,赶紧跪倒,低眉顺眼,做无辜状。薛青裹笑笑说:“你起来,我有话交代你。”
    茗烟觉得他笑的有点诡异,犹豫了一下,还是不知天高地厚地握住了男主人的手,借力站了起来,立足未稳,又失重心,她嘤咛一声扎进了薛青裹的怀里。
    薛青裹虽不是好色之人,但没理由守着个大美人不用,茗烟早跟有他一手了,只是虽有肌肤之亲,心里却仍有隔阂。
    娇躯在怀,薛青裹倒是犹豫了一下,不过心很快就狠了起来。茗烟不知主人要做什么,娇羞地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一张狰狞的脸。
    薛青裹一手架住她胳膊,一手掣出匕首,连捅了四刀,刀刀在要害。
    茗烟睁着眼睛魂归佛国,至死脸上还挂着惊愕和不解。
    薛青裹将血尸丢在地上,踢了一脚,厉声怒骂道:“贱婢,见我就跑,偷奸养汉吗!”
    薛青裹的声音很大,左近卫士飞奔而来,见状不敢吭声,门口吵嚷声一大,仇夫人也跑了出来,虽然时间紧迫,却依旧理了云鬟,补了妆容,脸颊红艳艳的。
    见到丈夫浑身是血,侍婢倒在地上,仇夫人浑身发冷,魂飞魄散,几乎支持不住。倒是薛青裹笑呵呵地安慰她说:“贱婢愈发不懂规矩,见了我就跑,是何道理?人家养条狗见了主人还要摇尾巴哩。”
    听了这话,仇夫人方才勉强定下神来,亲昵地依偎着丈夫,柔声问道:“你浑身是血,伤在哪了?”忙着去察看丈夫身上的伤情。
    薛青裹握着她柔弱无骨的小手,道:“血不是我的,是这贱婢的,以为能欺我,哼,不知死活的东西,真当我是瞎子聋子吗。”
    薛青裹这番指桑骂槐的话听在仇夫人的耳朵里自是别有一番滋味,她的脸皮红了一下,正要做些解释,薛青碾却大步而来,走的满头是汗,连声嚷道:“大喜,大喜,冯志泛那票人说要协助咱们守城……咦,这贱婢怎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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