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再次醒来是被冷水浇醒的,他发现自己置身一座空旷的殿堂里,面前是一尊破败的金甲将军像,他背靠着一根承重的木柱上,双手被铁链反锁在背后。
    距离他不远的香案前燃着一堆火,孟迎春将一口刀在火上烤的通红。
    李茂苦笑道:“你不该这样,我是不会说的。”
    孟迎春道:“你一直在利用我对不对?”
    李茂道:“利用谈不上,我是真心喜欢你。”
    “撒谎,你在撒谎。”
    孟迎春把红通通的刀在李茂面前比划了几下,李茂能感受到铁的灼热和孟迎春内心的愤怒。
    他摇了摇头:“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了,烦恼更多。”
    钱多多从门外跑进来,跪在李茂面前,恳切地说道:“我知道父亲有不说的理由,但小娘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不说,她是不会放你的,形势危若累卵,耽误不得了呀。”
    李茂笑笑道:“好孩子,你比你小娘有手段的多。”却向孟迎春道:“今晚会发生很多事,你若还能信得过我,就放开我。”
    孟迎春立着不应,钱多多扯了扯她,恳求道:“看起来不像是假的,今天下午墙外的人又多了几个。”
    孟迎春取出自己的手绢,对李茂说:“我信猪会上树,唯独信不过你。”
    封了李茂的嘴后,二人匆匆离去。
    走出约一里地,二人对了个眼色,一起闪入附近的小树林内,过不一会,两个劲装汉子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看不到人,一个道:“跑的真快,追不上了,回去吧。”
    向钱多多丢了个眼色,二人同时跃起,尾随着刚才的那两个人往白虎庙方向行去,距离山门还有半里地,二人隐住身形,借着星月的微光仔细观看,却见庙门口、墙外,以及门前的岔路口都布满了人手。
    二人折转回身,绕到庙后,高墙下有两个游动哨,观察了一下没有发现其他人后,钱多多端出了机弩。
    孟迎春道:“不要节外生枝。”
    钱多多道:“哨兵不除,后患无穷。”
    说罢端起弩瞄定一人,孟迎春忙也端起机弩,二人瞄定后,很有默契地对了个眼神,便一起扣动了扳机。
    两名守卫无声无息地倒下去。
    钱多多丢下弩,猎豹一般跳跃起来,冲过去,一刀一个,各在心口上补了一刀。
    孟迎春跑过去,看到汩汩流淌的血,直吓得花容变色,她勤练箭法和武功,却从未杀过人,在她的记忆中钱多多也没杀过人,十几岁的少年第一次杀人,就如此沉着冷静,手段却就如此狠辣纯熟,让孟迎春又惊又叹。
    二人将尸体拖入路边的草丛,用枯树枝掩盖上,略略收拾了一下血迹,溜到墙根下,顺着墙根走了一段,一头钻进一丛杂木里,树丛里有荆棘,二人用胳膊护着眼和脸,至于其他部位就顾不上了。
    杂木丛里的深处有一口破瓮,积蓄着半瓮绿油油的水,二人齐心协力挪开这口破瓮,扒开下面一层浮土,显出一块被雨水淋的发黑发霉的木板,二人一起动手掀开木板,下面就显出一个黑漆漆的地道和一架木梯来。
    这座白虎庙十年前曾经做过船帮的“讲事厅”,是船帮调解内部矛盾和对外交往的重要场所,那时候的船帮,身份还很尴尬,介于黑白道之间,常被官府敲打。十年前的一个秋天夜晚,船帮的四位当家聚集在此讲事,城外驻军突然包围了白虎庙,诸头领由地道撤走,随行人员紧急设了一场赌局做掩护。
    驻军大动干戈只抓到了几个聚赌的小鱼小虾,一怒之下,就封了这座庙,白虎庙由此破败,船帮也另觅他处再设讲事厅。
    钱多多是从胡农豹那里听到这个故事的,当时他怀疑胡农豹是在吹牛,恨的老爷子当场很不客气地打了他一顿屁股,然后把他们领到庙外,当众打开了地道入口给他们开眼。地道年久失修,积了许多水,黑黝黝的,里面住满了蛇蝎蜈蚣,花花绿绿的挺瘆人。
    钱多多由此记住了这个地方,因此当孟迎春说出她的计划,以验证李茂是否一直在骗她时,钱多多就主张把人带到这来。
    二人举着火把通过阴森森的密道,来到主殿,出口恰在那尊金甲将军的背上。
    他们来的恰当时候,被孟迎春设计引来的林楠、朱汾也刚刚进来。
    李茂在自家宅子里被绑票,负责监视他的人立即报知林、朱二人知道,林楠推断是李茂和胡裕春起内讧,朱汾则怀疑是李茂和胡裕春设下的诡计,二人谁也没能说服谁,便抓阄决定听谁的。
    结果林楠赢了,一条借刀杀人计也由此而生。
    此行除了太皇太后必须平安接回来,其他的人尽在可杀之列,尤其李茂,杀他可是一份天大的功劳。
    不过李茂也不是那么好惹的,且不说天子将来会不会雷霆大怒,下诏深究,就是他的余孽也仍然兵强马壮,实力不容小觑。
    左右龙翔军虽已被撤并,却又冒出个龙骧营,原班人马几乎一个不动,只是改了个名称,降低了官爵,杀人的刀依旧还是锋利的很呐。
    而借刀杀人就没这么多麻烦了,人是被胡裕春杀的,与自己有个屁干系。
    林楠决定暗中跟踪那小妞和愣头小子,他们有本事杀了李茂最好,他们没本事,自己就出手帮他们一把,只要他们把这谋杀朝廷大员的罪名背起来,那就一切都好说嘛。
    林楠点起全班人马追踪孟迎春和钱多多到城东白虎庙,路上遇到巡夜的逻卒,稍稍耽搁了一下,结果就让他们俩走了,走了就走了,杀了李茂再栽赃也是一样的。
    林楠蹲下身,先是一阵不痛不痒的寒暄,朱汾很快就失去了耐心,老虎不死还是要咬人的,岂可如此掉以轻心?
    林楠感受到了同僚的不满,收敛起笑容,围着李茂啧啧嘴,细声慢语地言道:“都是聪明人,谁也别跟谁装糊涂,你跟胡裕春有交情,不忍下手,这个我们可以理解,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嘛。但你帮着他们欺瞒陛下,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哇。而今怎么样,你一片好心,人家却当做驴肝肺,要杀你!哎呀,这一切的一切可都是你自找的呀。”
    李茂道:“陛下只是要我迎请太皇太后回宫,没说要处置别人,你们矫诏杀人,就不怕有事泄的那一天吗?”
    林楠道:“我当然怕啦,那可是诛九族的重罪喲,不过有你我们就不怕了。”
    李茂冷笑道:“你们要栽赃我?”
    林楠道:“是谁把你绑在这的?是胡家的人。你奉旨迎候太皇太后回宫,被他们误会了,他们杀了你,你的属下为你报仇,又杀了他们……如此一来,我们顶多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功过相抵,功大于过,我们的下场还是很不错呀。”
    李茂哈哈大笑,连声称赞好计谋。
    林楠道:“你也觉得这计谋不错吧,我也觉得好呀。”
    朱汾咳嗽了一声,催促道:“夜长梦多,赶紧杀了他。“
    林楠唬了一惊,道:“亏得你提醒,看我光顾着高兴啦。”说时从袖子里弄出一把类似后世折叠刀的小刀来,把锋刃拔出来,在手里摆弄了一番,笑嘻嘻对李茂说:“我一刀扎进你的心窝,你很快就死了,很快的,还不疼呢。别怪我呀,我杀了。”
    “等等,等等,临死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谁要杀我?”
    “谁?!”林楠一愣,嬉皮笑脸道,“你自己猜。”
    一刀捅到李茂胸口……
    刀刃受阻反弹回来,割伤了他的手。林楠眉头一皱,用刀划开李茂的衣裳,露出了里面衬的软甲。
    “都说了杀人要用长刀,你那小刀子呀,还是留着修指甲吧。”
    朱汾抽出横刀,挤开林楠,瞄定李茂的脖子,比划了几下,大喝了一声:“杀!”
    他的刀高高举起,却再没能落下来。
    林楠见他瞳孔散光,警觉有异,欲走,左小腿肚中了一箭,欲喊,箭矢从左腮帮进右腮帮出,血倒灌进喉咙出不来声,欲招手唤人,右手手腕又中一箭。
    侍立在他身后的卫士也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恐怖中,咽喉中箭倒地身亡。
    当初为了不走漏风声,林楠、朱汾把人都留在庙外,这大殿里只留了一名贴身卫士,三人猝然遇袭身亡,门外的人还浑然不觉。
    两条人影从将军像后闪出来,钱多多忙着给李茂解铁链,孟迎春端着机弩走到李茂面前,脸依旧阴着,目光却已怯怯不安。
    李茂低吼道:“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吧,我跟他们不是一路的。”
    孟迎春委屈地说:“既如此,你为何不早说。”
    钱多多已经替李茂解开了铁链,嬉皮笑脸地劝道:“二位,二位,有话路上再说,眼下跑路要紧。”
    李茂和孟迎春同时瞪了钱多多一眼,齐声喝道:“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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