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定进以所部为中军,督率两神策七千人马猛攻镇州西城,镇州是成德的大本营,历代营建,城高池深,城外又设十几处堡垒,与主城相互呼应,互为犄角。
    官军围城后发生的一系列战斗都是围绕这些堡垒进行的,主城下至今尚未有官军涉足。
    郦定进不愧为左神策军第一虎将,非但凶猛善战,兼且善于用兵,在他亲自督促指挥下,镇州城外的堡寨被一个接一个地拔除。
    扫清外围后,又一举攻破了城西南最大的堡寨牛头角,非但牵制镇州军不得外出,更是直接威胁镇州本城。
    这是开战以来官军在镇州城下取得的最大一次胜利,将战线直接推到了镇州城下,消息传回,大营里一片沸腾。以右神策将军刘默明为首的增援部队乘胜出击,一举突破镇州军防线,驰援冀州。
    众人皆喜,突吐承璀独独不乐,本想使个借刀杀人计,让镇州军干掉郦定进,却没想到反让他立下这么大一份功劳,镇州城是自己的菜,郦定进却当着他的面夹走了最好的那块肉,若让他建了入城首功,岂不就有了跟自己顶嘴犯呛的本钱。
    那自己在左神策军还怎么一手遮天?
    见义父闷闷不乐,突吐成骅献计道:“郦定进攻打镇州,是为佯攻,为的是掩护刘默明东去驰援冀州,而今刘默明已然成行,我看郦定进还是先撤回来为妙,免得被镇州军包了饺子。”
    突吐承璀惊道:“我儿竟有这般见识,当真怪了,是谁教你的?”
    突吐成骅嘿嘿笑道:“无人教我,是儿子自己琢磨的。”
    突吐承璀十分满意,连赞儿子有出息,眯着眼望着义子离开的背影,心里想:“这孩子,究竟是大智若愚呢,还是大愚若智呢?”
    郦定进接到突吐承璀要他退兵的手令,哼了一声,将手令丢给诸子部将看,众人一片大哗,纷纷咒骂突吐承璀不知军事,胡乱指挥,鸡肠小肚,不能容人。
    郦定进当着众将的面向来使说道:“请回复都统,镇州城破在即,牛头角是我数千将士浴血奋战得来的,据此可以直接威胁镇州腹心,岂是一句话就丢得的。恕我不能从命。”参谋谢春恐把事情弄僵,忙道:“夺占牛头角死了几百将士,这样就弃了着实可惜,请都统三思而行。”
    郦定进和突吐承璀不和,众人皆知,使者来牛头角见郦定进心里早就惴惴不安,见郦定进当众发作,心里更是怕的不行,而今又谢春解围,哪敢多说,诺诺而去。
    王承元本欲给郦定进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反让郦定进打了个稀里哗啦,竟把牛头角都弄丢了,正调兵遣将准备一举夺回,忽传突吐承璀要退兵,倒把他吓了一跳,郦定进不死,他寝食难安,必欲置此人于死地方才甘心。
    而今闻听郦定进没有撤兵,王承元暗松了一口气,向习侵会、王士裹、郗庆文三人道:“没想到官军中会有如此良将,不除此人,镇州危矣。”
    习侵会沉吟道:“牛头角城高池深,工事完备,易守难攻,只有诱他出城,才有办法,只是郦定进生性谨慎,如何哄他出城?”
    郗庆文道:“也难也容易,可令涡阳堡诈降,诱其分兵,我再以优势兵力夺城。”
    涡阳堡在牛头角堡西南,本是牛头角的外围堡垒,牛头角被攻占后,孤悬在外,从战略角度来说,此堡已经没有保守的价值,王承元正琢磨着怎么以最小的损失把人和粮草装备撤回来。
    王承元大喜道:“绝妙之计。”
    立即下令涡阳堡守军向郦定进投诚,郦定进倒犹豫起来。涡阳堡孤悬在外,已无防守的价值,若被攻击,主城不会再提供保护。守军绝望而投诚,表面看能说的通。但这里有一个前提需要注意,按照镇州的体制,派驻城外的将士家属都必须集中于牙城居住,战场失利,罪不及家属,若是投诚则要累及家人,涡阳堡守将为何要走这一步险棋。
    郦定进由此推断这是王承元使得诈降计,其用意有两个,若是他不防备,降卒在城内作乱,里应外合破城,若他有防备,则借机分他的兵势,城池再坚固,终究需要人去防守,没有了人,什么都是空。
    郦定进由此决定不接受涡阳堡的投降,但很快他就改变了主意,因为涡阳堡守将王艺达告诉他,他若不受降,便将此堡献于突吐承璀。
    涡阳堡此刻于镇州来说并无多少价值,但对郦定进却是意义重大,他拒绝了突吐承璀的撤兵令,等于是公然和他撕破了脸,以老阉的脾气,不报复才怪了。
    老阉一旦接管了涡阳堡,郦定进便处在四面受敌的窘境,若镇州全力攻打牛头角,突吐承璀又按兵不动,他甚至连条退路都没有。
    “必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郦定进一言而决,吩咐左右道:“受降,我倒要看看他们要耍什么花招。”
    按照郦定进的要求,涡阳堡守将王艺达率众先来牛头角缴械,接受官军改编,然后他再分兵接管涡阳堡,牛头角城高池深,易守难攻,不惧对方偷袭使诈。
    涡阳堡驻军不多,届时可以从受降人数判断王艺达是否留有后手,以及这只后手留的有多粗。
    涡阳堡守将王艺达答应下来,亲自率众出城来牛头角堡投诚。
    郦定进站在城头远眺来归降的队伍,对霍海说:“镇州气数已尽,待拿下涡阳堡后,你去驻守,去我后顾之忧,休整三天后,我便提兵攻城,将来青史留名,你也有份。”
    霍海大喜,父子俩正有说有笑,忽然见得西南方向烟尘滚滚,有一支人马向涡阳堡抢去,郦定进大惊,以手捶打砖石道:“可恨老阉,打仗不行,抢功劳倒是一等一的好手。我儿速带本部人马抢城去。”
    霍海得令而去。
    西南那支人马来势甚急,涡阳堡守将王艺达本欲回城,竟被切断退路,不得已向牛头角奔来,到城下时已然溃不成军,叫嚷着要进城,守将来报,众谋士皆曰不可。
    郦定进笑道:“豁出身家性命来投我,我若不收留,岂非冷了他们的心?”
    令开城门放入,众人一哄而入,被引入城北空地新设立的大营内,不给水食,又无帐篷,烈日之下,众人难耐,顿时鼓噪起来。
    却忽然见到营地四周早已是拒马林立,枪戟森然排列,屋顶上,盾牌后,弓弩手早已准备就绪,降卒入营时被收缴了弓弩和长杆兵器,只带随身武器防身,又无盾牌,此刻遇险,无处可凭,欲战不能,欲避无敌,眼睁睁的看着密密麻麻的箭矢朝他们射来,一时哭爹喊娘,纷纷倒毙于血泊之中。
    郦定进公然杀俘,众皆大惊,却无人敢劝。涡阳堡守将王艺达破口大骂,被卫士押到郦定进面前跪定,郦定进拔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来回比划,就是不砍。
    王艺达破口大骂道:“要杀便杀,我的脖子又不是磨刀石。”郦定进哈哈大笑,道:“王承宗小儿的诡计也能瞒得了我?你不觉得死的冤枉吗?”
    王艺达在卫士的轮番殴击下,筋骨断裂,手脚被剁,耳鼻被割,剧痛难忍,眼下只求一死,出言激道:“你死到临头,尚且不知,今不杀我,我倒要看看你的人头是怎么被砍下来的。”
    郦定进大笑道:“好啊,我成全你。不过在你看到我的人头前,我先让你看看你家人的人头。”令人去镇州送信,说王艺达已归顺朝廷,要镇州方面归还其家人,又令军医为其裹伤,绑在城门内的旗杆上,吩咐给水给食,不要让他轻易死了。
    王艺达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
    郦定进却是哈哈大笑。
    涡阳堡守将王艺达设计赚城不成,却赚来了自己阖家十三颗人头,镇州城内听闻他归顺官军,将其全家枭首,尸体弃于郊外,人头送在牛头角南门下,王艺达亲眼看到父母、兄弟、妻儿的头颅,一连昏厥数次,想咬舌自尽偏偏又不能。
    因为出兵及时,霍海抢先一步占领了涡阳堡,封闭四门,不让突吐承璀部属进城。两家因抢城时发生了一些摩擦,就在涡阳堡下摆开了战场,打的难分难解。霍海遣使回牛头角要求郦定进增兵,声称所受压力甚大,若不增兵,恐难支撑。
    郦定进思虑再三,下令分兵一千五百人驰援涡阳堡。
    大军前脚出城,王承元便得到了消息,当即披挂整齐,来到牙城城门,向聚集在城门下的万余名镇州将士训话道:“鱼儿已经上钩,我等的生死荣辱,尽看今日了。诸位将士,肯与我同生共死,共谋荣华富贵吗?”
    万余将士齐呼愿意,三军统帅拔刀在手,嘶声怒吼:“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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