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州失守,重兵驻防的鹿头关、万胜堆失守,汉州再失守,成都已经无险可守,虽有数万大军,却是士气直线低落到零以下,不待敌人来攻,自己先土崩瓦解了。
    刘辟恨卢文若误事,不再理会他,召集将吏会议,到了时间却才发现除了不请自来的卢文若,五府将吏竟无一人到场,刘辟嚎啕大哭。
    卢文若劝道:“人心已失,成都无力再守,明公还是去吐蕃吧,只求有一处立足之地,将来还是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刘辟似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连声问:“吐蕃会接纳我吗,当年,我随先帅没少跟他们打。血海深仇啊。”
    卢文若道:“此一时彼一时,以后我们共同的敌人是长安朝廷的那些奸臣,吐蕃会助我们一臂之力的。”
    刘辟擦了擦眼泪,笑逐颜开,回家吩咐老妻儿子收拾细软,对外只称要去巡城,换了短褐,出西门向西北方向狂奔而去,卢文若亦带妻子追随左右。
    高崇文闻有人向西逃窜,惊道:“莫不是刘辟要投吐蕃。”
    急令高霞寓追击,高霞寓满心要打成都,对追击小股逃逸之敌不感兴趣,撇了撇嘴,遣副将于彤去追,于彤追到半路,东北向忽然闯出一队人马,打着唐军旗帜,来势甚急。
    于彤正要喝问军号,来人万箭攒射,于彤死于马下,所部被冲散,多半被杀,少部分逃逸。
    那队唐军接替于彤继续追击,在成都以西四十里的羊灌田,追上刘辟。
    背后有江水滔滔,正面有追兵虎视眈眈,刘辟无路可走。追兵中闪出一人,紫袍金带,厉声高叫道:“我乃两川安抚使李茂,逆贼刘辟,还不速速下马受缚。”
    刘辟大惊,欲下马归降,被卢文若拉住,卢文若惨笑道:“缩头是一死,伸头也是一死,明公,临死之前,你就不能硬气点吗?”
    刘辟嗫嚅道:“硬气?再硬气也还是难逃一死啊。”
    对面见刘辟迟迟不降,有金甲将军厉声高呼:“擒杀刘辟,赏金万两,做五品官。”
    言讫抬手一支弩箭,箭矢擦着刘辟的耳鬓飞过,刘辟吓得哎唷一声惨叫,跌落马下。卢文若不甘示弱,引弓射李茂,李茂低头避让,箭矢从胡川耳畔擦过,胡川面不改色,身不动,众人正夸其有种,胡川却哇地一声大叫起来,打马欲逃。
    秦墨见势不妙,抢先动手,在他马屁股上戳了一刀,那马吃痛,疯奔向前,韩义趁机大呼杀敌,护着胡川奋力冲锋。
    短促相接,箭发如雨,人呼马啸,骑士纷纷坠地。
    李茂大叫不要伤了刘辟、卢文若,却应者寥寥。环护在他左右的骑士都是左神策精锐中的精锐,为首大将郦定进更是有万夫不当之勇,箭法精准到说杀谁就杀谁的地步。
    唯一不便利的地方是李茂有些指挥不动他。
    刘辟见大势已去,弃马欲投江。刚刚下过一场大雨,江水浑浊不堪,刘辟被江边泥泞所陷,举步维艰,先剥了衣甲,又丢了幞头,披头散发,满脸是泥,狼狈不堪。
    秦墨跳下马,飞奔向江边,边跑边解衣脱甲,捡有草根处走,踏泥泞如硬地,抢先一步扎入江中,欲截断刘辟去路,却忽然发现自己不会游泳,于是大呼救命。
    郦定进倒是会水,怎奈身上甲胄太厚,这若跳下去,非沉了不可。
    李茂见状,紫袍一脱,飞奔至江畔,就地一扑,把身体做滑板,哧溜一下,滑过泥泞地,窜入江水中。江水虽浑,风浪却不大,李茂能摆布的开。
    刘辟会水,会水之人想溺亡,困难比不会水的人大,正在努力往下沉,头发却被李茂揪住了,李茂扯着他的头发,勒住他的脖子,把他往岸上拖。
    那边秦墨拼命挣扎,使劲扑腾,连声大叫:“茂哥,快救我,快救我!”
    李茂怒吼:“你给我站起来,站起来。”
    秦墨依言站起来,发现江水只刚刚漫过大腿。
    刘辟喝了几口浑水,惨笑连连,大呼不活了,待见死不成,又哀求李茂:“我败了,我该死,你行行好杀了我,别让我去长安受罪。”
    李茂不是没动过“帮”他的念头,却最终忍住了。
    站在岸上的郦定进抛给李茂一根麻绳,李茂把刘辟捆住,众人七手八脚一通猛拽,把泥头巴脑的刘辟扯上了岸。郦定进抹开刘辟的脸,让一个西川降将辨认,得知确是刘辟本人,这才挥挥手让人带下去。
    几名会水的士卒下水来,搀扶着李茂上了岸,江中这通折腾,李茂精疲力竭,坐在江边的水草上喘气,秦墨走过来,扑坐在地,向后一趟,睡了个仰八叉,却是哈哈大笑。
    李茂蹬了他一脚,秦墨翻了个身继续笑。
    忽然看到不远处,几个士卒正把一个男童身上绑上石头往江里丢,李茂惊问何故。
    郦定进道:“将军休要多问,问了,我也不能回你。”
    李茂推开郦定进,欲拦那两个士卒,却听得“噗通”一声,泥花四溅,那小童已经湮没在滔滔江水之中。
    这时另一队士卒抬着卢文若正奔江边而去,李茂阴沉着脸拦下士卒。卢文若被捆的像个端午节的粽子,嘴里塞了麻布团。
    众士卒不敢阻拦李茂,又不敢离开,俱望着郦定进讨主意,郦定进却转过身去,装着没看见。
    李茂拽出塞在卢文若嘴里的布,问:“为何非要你死?”
    卢文若泪流满面,双目无神地说:“千古奇冤,谁人可诉。”言讫,侧过脸去再不复言,口中含含糊糊不知说些什么。
    一名小校试探着来拉卢文若,见李茂没有阻止,就使了个眼色,几名士卒搬头抬脚,抬着卢文若快速来到江边,手脚麻利地在他腰上绑了块石头,用力投入江中。
    噗咚一声,浑浊的江面上起了个浪花,卢文若不起浮沉,直接沉入江底。
    被郦定进射杀的于彤残部,回报高霞寓,高霞寓大惊,急忙率轻骑兵追来,追到羊灌田,见到李茂擒着刘辟往回走,一时追悔莫及。
    李茂却大方地说道:“若非高将军将人驱赶过来,我也没这好运气,这恰似一场围猎,你我各有分工,都有功劳。”
    高霞寓惊道:“这功劳还有我的份?”
    李茂道:“这份功劳你和郦定进将军一人一半如何?”
    郦定进道:“我有甚功劳,不过是半道捡了个便宜罢了,大功应归安抚使。”
    李茂道:“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真刀真枪的还是郦定进将军。”
    二人在这你谦我让,高霞寓急着百爪挠心,忍不住叫道:“二位且听某一言,索性将这功劳一分为四,安抚使、郦定进将军和某各占一分,余下的归将士们均分。如何?”
    秦墨叫道:“不成,我等扑腾了一身泥,怎么才这么一点功劳?”
    众人随声附和,李茂和郦定进的人,高霞寓自不敢呵斥,只得嘿嘿傻笑充愣。
    李茂笑道:“我身为安抚使,此刻本该在成都城里安民,到此处已是不该,这功劳我一分也不要。都归将士们分吧。”
    众皆大喜。郦定进也想推脱,却没有成功。高霞寓便厚着脸皮成了擒拿刘辟的大功臣。
    ……
    刘辟外逃后,成都城里群龙无首,高崇文兵不血刃进入城中。立即张榜安民,秋毫无犯。又将银库、粮仓和几座幕府、州县衙门、兵营等接收过来,贴上封贴,等待李茂检验。
    闻听麾下高霞寓生擒了刘辟,高霞寓大喜,又闻这功劳是李茂和郦定进让的,高崇文感激不尽,在李茂面前恭敬有加,并不敢以功臣自居。
    李茂令将刘辟旧部幕僚尽数集中在西川节度使府前,宣读皇帝诏令,大部赦免,只杀了少数几个胆敢顽抗的。
    西川大将刑泚被俘后,还在营中策动兵变,致使高崇文部损失数十人,官愤极大,李茂只得随从众义,将刑泚斩首示众。
    节度押衙苏辟冒奉命去杀唐昌县尉林蕴,林蕴做推官时,刚正不阿,公正无私,苏辟冒十分敬佩,到唐昌后又听百姓颂扬林蕴的勤政爱民,于是知会林蕴速离西川避难,自己回返成都,向刘辟请罪。
    刘辟大怒,欲杀之,幸得卢文若说情,才暂免一死,一时打入大牢,等待秋后问斩。林蕴获知苏辟冒因己下狱,身着麻衣,披散头发,往大牢,与苏辟冒一同等死。
    李茂感其忠义,赦免二人,又聘林蕴为左龙骧军推官,苏辟冒为军法司押账。
    西川告捷的文书传回长安,满朝欢庆,李纯下令将刘辟押赴长安,明正典刑。
    改授高崇文为西川节度使,改严砺为东川节度使,以将做监柳晟接替严砺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封李茂孤山侯,为两川抚慰使,坐镇成都。
    调李光颜、尹牧、李先奕回京,各有重用。
    其余有功将领各有封赏,成都即破,刘辟被擒,高崇文闻李茂如何治理西川,李茂道:“一切按既定方针办。”高崇文不解,李茂道:“南康王在西川威望甚高,军民悦服,节帅即按旧制施行便是,将来等熟悉了,再慢慢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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