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慧琳听说李茂求见,本不欲见,忽又改变了主意,决定见李茂一面跟他谈谈。
    卫士将李茂和喜宝带到后院一座不起眼的偏殿,充满恐惧不安的杨慧琳,这些日子一夕三更住所,心里充满了被迫害的幻想。
    短短十余日不见,杨慧琳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岁,面容疲惫,眼袋深重,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浑身充满了垂死者的暮气。
    偏殿里孤灯一盏,冷冷清清,杨慧琳可不是为了省灯油,他现在怕见光,更害怕自己置身光亮中,让他的敌人窥见。
    杨慧琳的面前乱糟糟地拢了一堆文牍,他把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从文牍中抬起来,用通红欲滴血的眼睛望了李茂一眼,却没有吭声。
    两名卫士仔细搜查了李茂的身体,没有发现武器。
    二人望了眼喜宝,不觉双眸放光。夏季天热,喜宝穿着单薄,凸凹有致的身材让两位卫士目放邪光。
    一只手按在了喜宝的腰上,顺势向下,滑过腰臀,摸过两条腿,直到脚后跟。
    另只手从腰眼开始,顺势向上,沿途风光旖旎,欲罢不能。
    喜宝的脸色由白而青,继而转黑,待那只兴奋的咸猪手滑向胸前敏感地带时,喜宝果断出手了,她探臂夹住那只黑手,拧身,挥肘,咸猪手和他的主人无声扑倒在地。
    动作不算潇洒,但杀伤力十足。
    众卫士大惊,刀剑出鞘,张弓引箭。
    杨慧琳很厌烦这些无谓的纠缠,他焦躁地挥挥手,侍立在他身后的衙内兵马使张鹤立即出声喝令众人退下。
    杨慧琳左一划拉,右一划拉,桌案上的文牍哗啦啦掉了一地,这些东西,他先前是从不屑一顾的,最近却因感到身边无一个可信可用之人,而不得不硬着头皮,耐着性子,一份份地批阅。
    这些东西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太多的热情,给他本已敏感疲惫的身心又涂抹上一层又一层的灰暗色彩,杨慧琳已经不堪负重了。
    “你此番来,是劝我归顺朝廷?”
    杨慧琳的声音嘶哑的可怕,像是从野坟堆里的老棺材缝里发出来的。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来得及,收手也是一死,你以为你主子还会放过我吗?”
    “此刻收手,十万夏州百姓得以保全,数万将士的性命得以保全,至少能赏你个全尸。”
    “全尸?杨某不稀罕,无非一死,全尸、断头尸又有什么区别?”
    “你若肯退一步,李茂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杨夫人和几位公子平安。”
    “有劳钦差费心了,不过不必了。”
    侍立在一旁的衙内兵马使张鹤森然说道:“夫人和几位公子已然服毒自尽,朝廷不仁,夏州只能兵戎相见。”
    杨慧琳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完,又倒了一杯,这回却在半途喝呛了,俯首咳嗽的时候,脖子露了出来,李茂向对面一人眨了下眼。
    那人手起刀落,杨慧琳人首异处。
    左右卫士见状大惊,失声惊叫,院中卫士蜂拥而入,吱吱的张弓之声刺穿耳膜,令人毛骨悚然,数十张弓一起对准了李茂和喜宝,这阵仗,喜宝有些傻眼。
    不得军令不得擅自动手,这是老兵应有的素质,数十人目视他们的唯一长官,手提血刀斩杀杨慧琳的新任衙内兵马使张鹤。
    张鹤凝如铁铸,众将进退失据,面面相觑。
    “取天子密诏。”
    李茂柔声提醒一旁发呆的喜宝,喜宝醒悟,不觉脸颊一红,自诩勇敢的她却被眼前一幕惊的失了神。伸手去怀中掏密诏,心慌手乱,一个不慎把衣裳扯开了,一对玉兔跃然而出,在碎峰堡时喜宝终日和男子混在一起,嫌胸前两团肉颠簸碍事,便用布带缠裹,渡河南下进入大唐腹地后见这里的汉家女子都用诃子遮胸,且这里的女子无不以胸大为美,这给喜宝的触动相当大,她果断剪开束胸的布条,换上了一块绣了艳红牡丹花的诃子。
    美人胸前的艳红牡丹着实亮瞎了许多人的眼,吞咽口水的响动此起彼伏。
    边军终年在死亡线上挣扎,早就看穿了生死,因此形势虽然紧张,他们却仍能饶有兴致地欣赏牡丹的艳美。
    喜宝又惊又怒,臊的一张脸红的发烫,不过她现在已经清醒过来,深知情势危急,莽撞不得,于是隐忍不发,只是凶狠地瞪了众卫士一眼。
    若是美人,一喜宜一皆是风情,喜宝这凶狠的一瞪,非但未能吓退觊觎者,反倒换来一阵更大的吞咽声。
    李茂咳嗽了一声,小声提醒道:“背过身去。”
    喜宝赶紧把密诏塞在李茂的手上,转身向后,双臂遮挡住胸脯,忙着整理衣裙。
    李茂和张鹤交换了一下眼神,张鹤提着血刀站到了卫士一边,向李茂拜道:“夏州将士恭领圣谕。”李茂托起密诏,目光飞快地扫过众人,沉声言道:“宣天子密诏。”
    众卫士面面相觑,内中有张鹤的心腹,环顾左右,口中喊道:“抗旨不尊乃是是灭九族的重罪啊。”言讫放下兵器,单膝跪地,俯首恭领。
    众人纷纷丢弃武器,跪领圣旨。
    其中有个不服气的,兀自站着未动,张鹤厉声喝道:“尔辈想造反吗?”
    不待那人争辩,劈手一刀砍翻在地。
    见张鹤慑服了众人,李茂方才咳嗽了一声,不慌不忙地诵读起了密诏,宣读完毕,恐众人不解其意,又用白话解释道:“举兵对抗朝廷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今祸首杨慧琳已死,尔等胁从者一概不论,若能助我诛杀杨慧琳余孽,便是大功一件,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哇。”
    众人大悦,有人问:“杀了杨仁琳,能赏几品官?”
    李茂道:“六品。”
    卫士道:“六品太小,至少五品。”
    众人齐声附和,吵吵嚷嚷。
    李茂正色道:“朝廷自有朝廷的规制,岂能滥施刑赏?”
    卫士之言本是试探,若李茂信口答应,足见其诚意不足,而今见李茂李茂不肯通融,方知所言是真,便齐声呼喝道:“烂命一条又甚好顾惜的,拼了,去谋这场大富贵,好好受用他一生。”
    李茂又道:“诸位既然助朝廷讨贼,便须遵从朝廷法令,劫掠民财,骚扰百姓,****妇女,便是死罪,尔等可听清楚了。”
    这是每次战前都要重申的军纪,至于执行的宽严则完全视具体情况而定,李茂手无一兵一卒,又是眼下这种敏感时期,所以重申军纪不过是走个过场,说说而已,他哪敢真的去执行?这些老兵个个心知肚明,见有好处可得,人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李茂向张鹤点了下头,张鹤当即下达具体命令:“张敬武、朱八来率左一队即刻擒拿杨仁琳,其若抗拒,格杀勿论;陈工、赵旺率马队擒拿杨红欢、郑大坤,其若抗拒,格杀勿论。霍童领本伙擒拿常荣臻,其若抗拒,格杀勿论;葛宿去占弓箭库……”
    分派完毕,众人分头行动,李茂不见韩义、胡川,便其何在。张鹤道:“他们留在外面做疑兵。”
    说话时,有人捧来一个硕大的孔明灯,张鹤道:“升灯,发信号。”
    孔明灯冉冉升起,城东、城北、城西三地忽然同时起火,敲锣打鼓,众声喧哗,屯驻在夏州城内外的驻军,不知出了什么事,只能按兵不动。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不过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喜宝却已是浑身汗透,像是过了两三年,她整好了衣衫,将腰带勒的紧紧的,她拔出杨慧琳的佩剑提在手上,寸步不离李茂左右,忠诚的让人嫉恨又嫉妒。
    李茂和张鹤为这场兵变准备了许久,每一个细节都计算到了,每一个步骤的后果都做了反复推演,对可能出现的结果做了反复评估,准备了不同的应对预案。
    看起来一切都已完美,无懈可击。但真的摊了牌,二人的心里却又变得空空落落。
    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如此规模的行动,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带来的后果改变都是无法预计的,这是天意,非人力所能为。
    现在所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等待成功,等待失败。
    一盏茶的功夫后,霍童兴冲冲地提着常荣臻的人头跑来请功,说起杀常荣臻,也算是一波三折,先是霍童仗着一股锐气,杀入常荣臻家中,乱刀杀散常荣臻的僮仆。
    一路冲入内堂,把常荣臻的夫人从夹墙里揪出来,却寻不见常荣臻。
    常荣臻在外面养有外宅,时常溜过去团聚,致命的是没人知道常他的这个外宅在哪。
    常荣臻的原配大哭大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霍童心焦,揪住她的头发,割了她的喉。正气急败坏要杀他全家,常荣臻却自己回来了,手提佩剑,要为妻子报仇。
    常荣臻虽是军府押衙,却非军将出身,文人佩剑比不得横刀锋利,只一合,霍童就在他肋下留下了可怕致命的创伤。
    但霍童并不急着要他死,常荣臻为人贪财好色,家里财物和女色都很丰富,不过老小子心思细密,藏东西比耗子都精,霍童需要从他嘴里把好东西一点一点底挖出来。
    因为这个,霍童耽误了一点时间,不过还是报得了首功。
    李茂大喜,当即宣布保举霍童为从六品右监门卫校尉。
    好消息接踵而来,葛宿兵不血刃占领了弓箭库,杨慧琳为了控制全军,除衙内亲军,每军每人只配发五枝羽箭,其余的弓箭必须有他手令才能从弓箭库领取。没有了弓箭,便如老虎没了爪牙,无疑能有效遏制夏州驻军中亲杨将领的蠢动。
    但坏消息也不断传来,张敬武、朱八来率左一队去擒拿杨仁琳,却扑了个空,杨仁琳丢下妻小,消失不见。
    杨仁琳和他兄长杨慧琳在夏州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颇有人脉,张鹤担心他去鼓动驻军造反,一时紧张的脸色发白。
    李茂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兵败如山倒,便是杨慧琳复生,也难挽狂澜,何况他这么一个丧家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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