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词岭作为魏州驻上都进奏院判官,自有无数理由来青泥驿见田萁。他也知道田萁在魏博的分量,乐得巴结,一来二往,田萁也就默认了这个自己找上门来,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侄儿。
    不过这么大早就过来,倒还是第一次,田萁眉头一拧,问服侍她洗漱的青墨道:“他来此何事?”
    青墨笑道:“总之不是好事,我看他愁眉苦脸,怕是有事求你。”
    闻之不是王家催促婚事,田萁松了口气,让青墨把人唤进来,隔着珠帘问道:“今日此来却又为何?”
    田词岭双膝跪地,挂着哭腔道:“小姑救命。”
    田萁笑道:“你莫不是又赌输了钱?输了多少?”
    田词岭道:“回小姑,四万五千贯。”
    田萁赞道:“你可真有出息。”
    田词岭道:“侄儿知道错了,侄儿决心痛改前非。小姑请看,我把摸牌的手指头都斩了,从此金盆洗手,再也不赌了。”
    田萁冷笑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已觉悟,却来找我作甚?帮你说句好话,回魏州去吸取民脂民膏,草菅人命?哼,你想得美!”
    田词岭嚎啕大哭,连叫岂敢,叩头如捣蒜,咣咣作响。青墨看了不忍,忙出去扶起他,田词岭抹了把泪,言道:“昨日若非李茂华替我作保,侄儿这条命早没了,侄儿死不足惜,但若因此坏了田氏的名头,侄儿便身在九泉之下又如何能心安。”
    听闻李茂给田词岭作保,田萁冷哼了一声,一时沉默不语。
    田词岭擦眼观色,心里暗道:“这俩人果然是有些不清不楚,怪不得王家要拒婚。”于是装着胆子道:“侄儿虽然不肖,却也是田氏子孙,若因此折了田氏的面子,侄儿的罪过可就大了,万请小姑成全。”
    田萁道:“你给我记清楚了,回去做官可以,能捞着钱那是你的本事,捞过了头挨了打丢了命可别怨我害你。知恩不报自不可取,却也不可盲目报恩而为外人所用。”
    田词岭道:“侄儿谨遵小姑教诲。”
    田萁道:“你最好记住。还有事吗?”
    田词岭道:“侄儿想去博州做官。”
    田萁道:“为何要去博州?”
    田词岭赔笑道:“博州好找钱。”
    田萁亦笑道:“他这么帮你,要你怎么回报他?”
    田词岭道:“他并不曾逼侄儿做什么,只是托我带句话。”
    田萁笑道:“带话?你觉得合适吗?”
    田词岭道:“若说合适也不合适,若说不合适,又没什么不合适。他后日去东林寺。”
    田词岭说完这话,躬身告退。
    “东林寺。”
    田萁记住了这个名字。
    ……
    东林寺位置在长安城东,距离青泥驿约八里地。
    李茂去东林寺是为皇太子李淳来此进香打前站的,昔日李淳的生母王良娣梦见一个金甲神人托梦给她言其将诞贵子,二日梦醒,便觉得呕吐,召太医诊断,知其有孕。
    王良娣私命画师画出金甲神人图形,四处访查,遍寻长安、洛阳两地道佛寺观而不可得,却因一个偶然机会,在东郊小寺东林寺中找到了托梦金甲神的化身。
    从此以后,这座位于长安郊外,名不见经传的小寺庙便变成了李淳母子的圣地,王良娣每年都要来此进香。李诵做了天子后后宫嫔妃一时未得册封,还沿用着旧日在东宫的封号,身份有些尴尬,王良娣便托皇太子李纯来进孝道。
    府兵制崩溃后,太子六率沦为仪仗,出行以六军护卫。李淳以六军出城易扰民为由,不用六军而用新建军的右威远军为清道军。
    李茂受命之后便率右威远军沿途清场、布置,做警卫的最高境界是要隐藏自己要保护的对象于无形,若无人知道太子要出城,自不会阴谋算计。
    李茂此番来是微服,所行随员也是微服,他要求寺院主持僧不要惊动香客,权当他没来过。
    东林寺面积很小,房舍不多,又位于郊外野地,警卫的难度不大。
    李茂拿着地图转了一圈后,心里有了数,正要离开,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此人女扮男装,正站在一棵丁香树下笑盈盈地望着他。
    “是青墨。”
    “是。”秦墨佯装吃惊,“难道她也来了?不错,此地距离青泥驿不远,八成是她。要过去招呼一声吗?”
    “废话,我又没做贼。”
    青墨走到李茂面前,把他打量了一眼,笑道:“禁军大将原来就是这个样子。”
    李茂抬起手臂,笑道:“可不就是这样,天子爪牙也没比别人多长一条胳膊。”青墨抿嘴笑了会,言道:“她在里面进香,你要不要见见她。”
    秦墨捂嘴咳嗽了一声道:“我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故人在此,为何不见。”
    青墨道了声请,前面引路。
    放李茂进大殿后,青墨和秦墨便知趣地退了出去,田萁一身男装,正恭恭敬敬地跪在蒲团上祷告。李茂静静地侍立一旁。田萁拜完,并不回身,却道:“听说你要来,我就过来了。让你为难了。”
    李茂道:“故人相会,没什么好尴尬的。”
    田萁道:“尴尬的是我,千里迢迢赶来成亲,却被人晾在这不理不睬,进退两难啊。”说到这,她转过身来,盯着李茂问:“你说我该如何?”
    李茂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再等等看。”
    “再等等看……”田萁泪水忽然夺眶而出,“你说这样的话……”
    李茂也莫名烦躁起来:“我不说这样的话,我又该说什么样的话?我又能说什么?”
    田萁愕然地望着李茂,眼眶中噙着泪水,李茂也望着她,强忍着冲动。
    四目凝视之际。
    秦墨却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太,太子来了。”
    李淳便装而来,身后只有两将八护卫相随。
    李茂惊道:“太子岂可轻涉险地。”
    李淳笑道:“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哪来的什么险地,你们啊未免太谨慎了。”
    李茂劝道:“若是一介平民自可来去自由,若殿下还是广陵王,两将八护卫也足够了,可您如今是太子,一身系天下安危,行事岂可如此孟浪?此事下不为例。”
    见李茂公然教训起太子来,随行的突吐承璀忍不住哼了一声。
    李淳却点点头说道:“是寡人错了,下不为例。”
    忽又问道:“我听说你正在跟故人叙话,没耽误你们吧。”
    李茂大惊失色,言道:“只是巧遇。”
    李淳笑了笑,没有再纠缠这件事。突吐承璀在他和李茂说话时,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寺院主持僧度这几日宫里就要来人,早就亲自督促将那座金甲神人殿清扫干净,一应祭品也准备停当。突吐承璀检查了一遍祭品是否齐整,卫士检查了内外安全后,便来请李淳前往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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