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变化让李茂唏嘘,让他的妹子孟迎春欣喜。
    孟迎春站在钱多多身后,扶着他的肩,目光却始终盯着李茂不放,小姑娘的目光纯真而热切,李茂被她盯的有些发虚,到后来竟下意识地开始躲避她的目光。
    这引起了孟迎春的些许不满,饮宴时,她劝钱多多向李茂敬酒。胡裕春道:“真是胡闹,多多还是个孩子,以茶代酒即可。”
    孟迎春却道:“若是往日倒也罢了,今日却不同,茂哥难得来一回,来了又着急要走,做子女岂可怠慢失礼。再说了我们多多也不是没喝过酒。”
    钱多多倒是挺爽快,满斟一觞酒,起身捧过额头,言道:“孩儿敬父亲,祝父亲精神康健,政务顺通。”言罢一饮而尽,因为喝的太猛,五岁小童剧烈咳嗽起来。
    孟迎春忙扶他坐下,为他揉胸捶背,倒比母子还亲。
    五岁小儿喝了一觞酒后,呆坐在那,脸颊通红,恹恹思睡。
    孟迎春说声告辞,带钱多多离席去歇息。李茂和胡裕春说了会话,借口如厕出了门。
    找到后院钱多多时,他已经安然睡下,孟迎春坐在床头悉心贴护。见李茂进来,孟迎春叉手让在一旁,低眉不敢直视。
    李茂嗔怪道:“你有什么怨气冲着我来,何必为难一个孩子?”
    孟迎春低语辩解道:“他不是没喝过酒,他喝过酒的,老夫人还夸他海量呢。一觞酒他喝不醉的,睡一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李茂闻这话怒气稍消,孟迎春继续道:“我小时候,父亲跟我说酒量这东西其实是天生的,你能喝不能喝,在娘胎肚子里就注定的了。多多这孩子能喝酒,只是不常喝,所以喝了容易上头,我想他早晚都是出场面的人,不如从小就练起来。”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显得很不自信,目光躲闪,始终低着头,面颊红艳艳,眼圈红通通,双手叉在胸前,手指缠绕着,揉搓着,一刻不安。
    不管怎么说哄一个五岁小儿喝酒,这件事本身她是做错了,这点她心里很清楚,为此她深感不安,内疚自责。
    李茂叹了口气,伸手扶住她的肩,想安慰两句,孟迎春却借势投入他的怀中,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面颊上啄了一下。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雀,慌乱中推开李茂,逃之夭夭。
    李茂回去继续饮宴,胡裕春看他的目光有些古怪,事后李茂才知道孟迎春在他的脸颊上留了点印记,是一个不规则的唇印。
    这个原本不修边幅的姑娘不知几时也学会了涂脂抹粉。
    李茂后来才知道,其实孟迎春还是不会涂脂抹粉,只是得知他要来郑州,才紧急向胡裕春的侍妾鸳秀学了几手,又拿出平日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私房钱购置了一套精美昂贵的胭脂水粉,所为的不过是李茂一人。
    ……
    鸿胪寺乃九寺之一,主掌外务,鸿胪少卿,从四品官,为鸿胪寺副官,但李茂这个鸿胪少卿却被明确要求不准过问鸿胪寺事务,实际是右威远军使的带官。
    威远军一分为二后,左军驻扎在城南安善坊旧营,右军军营设在大明宫西的西禁苑内,用的是右神武军的一处军营。
    做禁军的好处之一是衣粮丰厚,好处之二是清闲,好处之三是安全,因为没什么仗要打。
    见识了做禁军的种种好处后,哪些在路上嚷着要回故乡的军士现在都安宁下来。
    李茂在营中住了半个月,待将士宁定,便回到了位于城南靖安坊的家中。
    李茂回京的消息一传出,城中故旧纷至沓来,几天间光贺礼就堆满了两间房舍。
    “多在家读书,少出门会客。”这是杜黄裳给李茂的忠告,也是李淳的意思。
    李茂也希望多在家呆会,这几个月里发生的许多事情都需要总结反思,整天在外迎来送往的应酬势必不能静下心来。
    “选择在曹州立足是一险招,却也并非完全不能,我们失败的原因是自身力量不足,过于依赖外部势力,打铁还须自身硬,四两拨千斤前提是自己得有四两力,若没这个四两,就拨不动千斤。这四两力,源自何处,现在看还是个问题。在这张信笺的最后,李茂写了五个词:军,政,民,党,动员力。”
    小茹磕磕巴巴读完李茂的写的东西,轻轻推了下伏案小憩的李茂:“大舅哥来了。”
    李茂揉揉眼,点点头,把自己写下的文稿归拢一下,尽数交给小茹,伸展了一下腰臂,大步向外走去。
    苏景还在中书省做主书,位卑而务剧,难得脱身出来,此来必有大事相告。
    “王叔文的母亲病故了。”
    “去……了?”
    李茂脑子里一片空白,生老病死,是谁也逃不过的规律,王叔文的母亲已经六十出头,祸福旦夕之间。
    杜甫云:人生七十古来稀。这个年代能活到六十多岁,也算是高寿了。只是眼下的王叔文危机四伏,老夫人这个时候故去,却是让王宰相雪上加霜。
    “依你之见天子是否会夺情起复?”
    苏景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苏景是赞同革新的,对王叔文目前的处境刺同情态度。
    李茂沉思之际,苏景又道:“他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所以今日午后就在翰林院摆酒,算是向同僚辞行了。”说到这苏景眼睛一亮,盘整了一下膝盖,问道:“你猜猜都有哪些人去了?”
    李茂说了几个名字,苏景只点头,恐李茂说中谜底,自己先忍不住露了出来:“第五守亮也去了,跟王叔文唇枪舌剑,大吵了一场。”
    “这倒有些意思。”
    前段时间,王叔文推老将范希朝出来,欲收宦官兵权,杨志廉一直沉默着,第五守亮却态度激烈,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据说范希朝从奉天回长安的第二天,第五守亮派部下送了王叔文一份大礼,一只精美的礼盒里装着一只生了绿锈的战国铜虎符。
    第五守亮的潜台词是:你不是要收我的兵权嘛,我给你嘛。
    经过这件事,两人可谓水火不容。王叔文失势出局之际,邀请老对手赴宴,究竟出于何心思,李茂不得而知。
    但第五守亮率真粗暴的性格却无疑彻底击碎了他内心残存的最后一点希望。
    王叔文此刻势必万念俱灰,心如死水。
    “王伾还在为他奔走,他自己也不消停,家门敞开,广迎四方宾朋,还在做着东山再起的迷梦。”
    话说到这,苏景的来意已经很清楚了,他是怕李茂初来乍到,分不清长安城里的水深水浅,错步踏空陷了进去。
    亲不亲一家人,对大舅哥的美意,李茂感激之余,强留他在家中饮宴,席间小茹侍奉酒水,苏景看到小茹,想起了妹子苏卿,不觉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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