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朝中王叔文一党得势,韩弘这个老狐狸早已把屁股坐了过去,眼下郓帅为了得到朝廷的节旄也会给你们施压,你们的日子会越来越难熬,与其两头受气,倒不如借此一刀两断,转而跟魏博、武宁合作。”
    赵菁莱道:“却不知贵军要在此屯驻多久?”
    李茂道:“做生意总有算计个成本,本没收回来之前,这生意不能说撤就撤吧。”
    赵菁莱道:“明白了,我这就回去安排。”
    铜虎头内派系庞杂,李师古当政时尚能拢得住,李师道的帅位来路不正,眼下又没得到朝廷的节旄,出于防范的心理,他自然不愿意重用李师古的人,但问题是除去这些人,他几无可用之人,铜虎头里他其他派系根本就买这位新帅的账,对其阳奉阴违,敷衍塞责。
    这些人根深蒂固,能量极大,李师道短时间内是无法肃清的。
    若非李公度献计分而治之,这表面上的一统局面怕也维持不住。
    因为李茂的逼迫,在李师古死后陷入一盘散沙的铜虎头重新团结起来,各派推举密州刺史赵菁莱为盟主,与李茂谈判,力图先打通与魏博的商道,畅通财源。
    为了扫清障碍,实现这一战略性转变。铜虎头内部借肃清宣武奸细为名,开始有计划有步骤地清洗李师道安插的亲信。
    这些人原本职卑位轻,一旦上位,便如饿狼一般贪婪,自免不了从前辈嘴里抢食。
    铜虎头手中掌握的财源有三条,最主要的一条就是走私盐铁去宣武,新贵们在李师道的支持下狼吞虎咽,成绩斐然。
    一日风云变,这些被他们鲸吞下去的好处,如今都成了通敌的不二证据。
    钱拿多了扎手,此为至理名言,还有句至理名言叫“断人财路,必遭人怨”,可惜他们懂得太晚了。
    铜虎头自上而下掀起的大清洗,让李师道刚刚竖立起来的权威遭遇极大挑战,朝廷迟迟不降节旄于淄青,使得他的正统性受到广泛质疑。
    面对重重压力,李师道一咬牙一跺脚,遣李雅城入京,宣布将淄青十二州的财赋征收权、官吏任免权,及海、沂、密三州的版籍,统统上缴朝廷,只求领兵代朝廷镇抚地方。
    李雅城路过曹州时,李茂出城迎接,李雅城戏问李茂自己此番进京成败各占几成。
    李茂摇了摇头,道:“好事多磨,此番必不轻松。”
    李雅城也叹了口气道:“李家雄踞淄青近五十年,这份基业怕是要断送在我的手里了。”
    李茂笑道:“我兄无须担忧,你这一去虽有磨难,却不至于背此恶名。我倒是为朝廷不值,明明可以有一次收复失地的机会,却因奸臣当道而要白白丢失。”
    李雅城问李茂:“茂华兄也认为淄青应该归附朝廷?”
    李茂道:“本来就是朝廷的州县,割据究非长久之计。雄才大略如先帅在世时也曾说过若长安出了明君,便将淄青十二州奉还,他入朝去做个忠臣。此言想必兄长也听过。”
    李雅城点点头,却叹道:“此一时,彼一时,淄青想归附朝廷何其难也。”
    李茂和李雅城的预感都是准确的,王叔文夺兵的计划正进行到节骨眼上,绝不能容忍李师道来坏他的大事,他一面大骂李师道榆木脑袋,蠢笨如猪,一面入宫向天子历陈淄青已然山穷水尽,将吏皆叛,而今李茂又袭占曹州,大败平卢军,只消朝廷再助一把力,淄青指日可下,被地方藩镇盘踞近五十年的淄青十二州从此将回到朝廷的怀抱。
    病榻上奄奄一息的天子究竟想了什么无人得知,或者他也知道命将不久,自己的新朝迄今尚无任何建树,昔日的雄心壮志亦无一样实现,带着这样的遗憾死去,他实在有所不甘。李诵采纳了王叔文的进言,下诏征李师道为给事中,令其即刻赴京上任。
    李师道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钦差使者,使臣带来的却不是节旄,而是征召他入京为给事中的诏书。
    李师道拍案而起,厉声呵斥来使,拔剑追斩。将吏上百人围观,无人敢劝一句。
    传令的中使最终吃了李师道一剑,屁股上中剑,盛怒之下的李师道令卫士将其衣衫剥尽,露其刑余病残之体,以为笑资。
    众皆哈哈大笑,李公度却摇了摇头,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独自走开了。
    事后李师道问李公度因何独自走开,李公度道:“主公羞辱他,固然出了口恶气,却也把整个阉党都得罪了,得不偿失啊。”
    李师道笑道:“他不让我好过我又何必让他好过,王叔文卡着不让我如意,是李茂背后靠山不用力,,我看还得再敲打敲打曹州。”
    李公度道:“魏博田炉尚在曹州,欲打曹州,必须先让魏博撤军。”
    李师道道:“与魏博谈判,我们有的是筹码。你亲自渡河去趟魏州,知会田季安,我只是敲打敲打李茂,不会真灭了他。他果然行了我这个方便,将来必有重谢。”
    田季安这些日子对李茂也有所不满,当初说好的,让他切断淄青与宣武的联系,把铜虎头伸进宣武的财路折弯改道伸进魏博来,结果铜虎头却又跟武宁军勾勾搭搭,竟把财路一分为二,足足分了一半好处给武宁。
    这中间牵线搭桥的据说就是李茂,是他说服张愔答应借道给铜虎头,向南拓展生意,这不是端我的碗吃我的饭末了又砸我的锅吗?
    为了给李茂提个醒,田季安先是压下了运给李茂的粮饷,继而又提前收回了水龙寨,驱逐了李茂留守的兵马,又以保护为名,将留守在水龙寨的安东军诸军将家眷接到了魏州牙城,集中在兵营居住,名为保护,实为囚禁,每日粗给两餐,养着不让死罢了。
    待李公度渡河来到魏州说服田季安撤兵时,田季安不觉动了心,他现在所担心的是李师道言而无信,在魏博镇撤兵后,趁机夺占曹州,那样的话自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公度言道:“近来我主公下令大力肃清右厢内潜伏的宣武奸细,但凡与宣武有点瓜葛的一个也不放过,淄青与宣武的这个仇是越结越深,再无化解的可能。淄青眼下正值多事之秋,还需要仰仗魏帅的威严,岂会做出让亲者痛仇者快的勾当?我家主公敲打李茂,无非是给朝廷看的,让他早日降下节旄,免得夜长梦多。”
    李公度又道:“河朔四镇同气连枝,平日或者打打闹闹,但根本利益是一致的,今朝廷不降节旄于郓州,我主公无言留守郓州,远赴长安请罪,则淄青十二州从此归于朝廷,河朔四镇父死子继,将帅自任的成例将被打破。魏博失一强援,朝廷多一劲旅。魏帅百年后,朝廷若引淄青旧例出兵魏博,魏帅子孙将如何应对?为子孙计魏帅也应该助我淄青一把。”
    田季安闻言,心有所动,李公度趁势又道:“魏帅可令田炉将军继续留在曹州,平卢军打李茂,点到为止,若有食言,贵军即可出手干涉,我军又岂敢徒树强敌,自求灭亡。”
    田季安道:“说一千道一万,我还是有些信不过你们郓帅,他连自己的兄长都敢谋害,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万一他食言,我能奈他何?”
    李公度道:“若不然某留在魏州为人质,若郓帅失言,魏帅可一刀先将我杀了,再遣雄师渡河南下讨伐不信。”
    田季安哈哈大笑,言道:“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岂能做这等勾当,先生但回,我在魏州单等你的好消息了。”
    李茂不久就受到了武宁边境商道被切断的消息,心中一惊,忙召集众将商议道:“这是郓州要对我动手的信号,这仗该怎么打?”
    刘悟道:“曹州四战之地,只要把水搅浑,谅必郓州不敢大动干戈,或者我守不住曹州,他也未必能守得住。”
    刘从谏道:“去给郓州一封书信,就说他若严逼,我们便献城于朝廷,我们去辽东,或去长安,不论去哪都是功臣。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可就是他了。”
    刘从谏此言众人皆以为可,纷纷要求把事态闹大,让李师道投鼠忌器,不敢大动干戈。
    得知李师道要出兵进犯曹州,王叔文终于松了口气,曹州地接四镇,一旦动武,那就不是李师道和李茂的事了,周边各镇都会被卷进去,到时候让宣武镇上书告急,朝廷担忧漕运受阻,势必要有所动作。
    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理直气壮要求集兵权于范希朝之手,一旦兵权在握,谁再敢阻挡革新,你就等着流配三千里吧。
    杜黄裳闻之李师道要出兵曹州,心中大惊,急派得意门生宋鹿山赶赴曹州,要李茂保持克制,万不可首先开挑衅,又连连向隐居诵经的广陵王李淳示警。
    广陵王李淳自夏末秋初去了趟相国寺后,便成了虔诚的居士,每日除入宫问安,就躲在府中诵经,他诵经的目的性很强,一是祈祷国运昌盛,二是祈祷自己的父亲早日康复,三是祈祷今年风调雨顺,百姓不再为温饱犯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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