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的功夫后,青墨气喘吁吁地闯进威远军军事厅时,看到的是阿鼻地狱般的惨象。
    残肢断臂随处可见,肚肠肝肺流了一地,猩红的血液沾黏着脚掌……
    青墨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了屠宰场,可殿堂的门头上明明挂着军事厅的牌匾,地上躺着的分明是身着戎装的军将。
    青墨捂着嘴跑了出去,此等情形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李茂也有些心寒,丘亢宗一伙在凤翔恶名昭著,知道他们凶恶,却没想到他们会恶到这个地步,这满厅的军将分明是被他们一刀一刀虐杀的。
    钢刀割开皮肉,钢斧撬开骨节,那种瘆人的声响此刻仍旧回荡在耳边。
    贾耽和一群文职僚属已经吐的直不起腰,有几个胆小的直接吓晕了过去。
    李茂扫量整个军事厅,除了祸首陈中研外,已无一个活着的人,遇害的军将中有陈中研的党羽,但绝大部分是无辜的。
    丘亢宗的刀只管舔血,哪管忠奸和是非。李茂一度有些迷茫,把这个杀神请来,给他们下这样的命令当真合适吗?
    反思到此为止,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容不得他在此悲秋伤风。
    ……
    大获全胜的凤翔八十弟兄,此刻正按照老规矩在清扫战场,西北苦寒,物资贫乏,养成了他们勤俭节约的好习惯。他们将带走一切可以带走的东西,随身财物自不必说,衣甲战靴虽然破损了,被血玷污了,缝缝补补还是能用的。
    若是有人镶了金牙……
    青墨刚吐完回来,就看到一个马匪正踩着一名垂死的别将的脖子,在狠命撬他的金牙,血正一股股地从垂死之人的口里冒出来。
    青墨忍不住当场呕吐起来。
    摩岢神通被打断了几根肋骨,此刻只能躺着,望见青墨在那吐,便讥讽道:“某人不是自夸见过世面吗,这等场景就吓得受不住了吗?”
    青墨擦了擦,嘴回道:“这哪是人干的,这分明是……”
    他后面的话没敢说出来,几道如饿狼般凶狠的目光正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
    李茂把丘亢宗叫过来,道:“把你的人撤下来。”
    丘亢宗道:“规矩不可破。”
    话刚说完,李茂的斩铁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李茂苦练的刀法已有小成,出刀之快,让自诩快刀手的丘亢宗也吃了一惊。
    “这些人是你付钱杀的,咱们两不相欠。”
    丘亢宗说完这话,打了声呼哨,正在尸山血海里翻检战利品的马匪,闻呼哨如闻军令,迅速停下手上的活集合起来,丘亢宗打了个响指,众人便乐呵呵地扛起了兵器,背起了战利品,踏着血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军事厅。
    “果然是匪性难改,呸。”
    青墨冲着众人的背影吐了口吐沫,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件金光闪闪类似如意的东西,递给了突吐承璀:“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忘,你能活命当真是运气好。”
    此物名叫金龙杵,是内廷宣旨宦官用以证明身份的信物。突吐承璀欲哭无泪,此物若是早一步到手,何至于弄的死去活来?他陈中研胆子再大又岂敢抗旨不遵?
    突吐承璀接过金龙杵,摸了又摸,连叫宝贝儿,亲的不行。
    有此物在手,便坐实了突吐承璀天使的身份,他刚才说的话自然也就是圣旨,加上有贾耽在下面维持,威远军上下莫不心服口服。
    见镇住了三军,突吐承璀悄悄对李茂道:“某家要先去如厕,你先顶着。”
    方才那番惨烈搏杀,让突吐承璀裆里又添新物,此刻大局已定,老宦官觉得是时候清理一下了。
    李茂扯住不放,打发青墨把吐的死去活来的贾耽请来,让其召集军中剩余将领,贾耽望了眼满厅残缺不全的尸体,不觉泪下,令左右将各营实际统兵的正将以下校尉以上军官集结起来。
    军事厅的大混战早已惊动了各营,诸将聚拢在厅外,无令不敢擅入,又不忍离去,正惊惶不安时,忽听贾耽传召,众人一起涌入,却被眼前这惊悚的血腥场面惊的目瞪口呆,他们中的许多人尚未经过战阵,自也无从见识这等惨烈情形。
    贾耽训令众人列好队伍,领衔参拜天使突吐承璀和李茂。
    突吐承璀只得硬着头皮,向众将说道:“陈中研勾结奸佞,阴谋作乱,业已伏诛,作乱的是他一人,与尔等无涉。尔等但持忠义报国,朝廷自要犒赏。”
    贾耽高声应诺,展颜欢笑,军心粗安。
    突吐承璀目视李茂,哀求放心,李茂挥挥手,突吐承璀如遇大赦,跳跃着走了。
    李茂令将诸将拘在院中不让走,又对贾耽道:“陈中研谋反被诛,与各营主将无涉,请军使即刻晓谕三军将士,勿使惊惶。”又将李淳所赠天子剑塞在贾耽手上,暗嘱道:“有抗命者可就地处决。”
    贾耽道:“祸首陈中研已伏诛,将士正惶恐,亦安抚,不宜再行诛戮。”
    李茂道:“陈中研党羽众多,不斩杀几个,何以立威?”
    贾耽叹道:“作乱的就那么几个人,今已然伏诛,大局即定,何必再杀人?”李茂也不想多杀人,却也不愿因心慈手软而失大局,心里祈祷道:“千万莫有那不长眼的自己撞将过来。我不想杀人,不想杀人。”
    到底担心贾耽心软误事,嘱咐青墨随行前往。
    青墨陪着洋川王李纬在西内苑转了一圈,眼见李纬脸色白的怕人,手脚又冰凉,怕他死在自己手上,连忙将他背回了太极宫。
    李茂和突吐承璀去了安善坊后,李淳在杜黄裳的辅助下调派了几个亲信朝臣和内侍宦官去六军和左右神策军抚慰。
    六军辟仗使多和俱文珍好,对俱文珍的诡计也心知肚明,见其失败,皆惊恐不已,恐惹祸上身,只是左右神策中尉皆按兵不动,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正是惶惶不安之际,宫里的安抚使到了。
    安抚使声言皇帝驾崩,枢密使俱文珍自杀相殉,做了忠臣。太子已受遗诏前往太极宫,准备天明在太极殿昭告百官,以定天下,要各辟仗使务必监押本军,不起祸乱。
    待军心粗安,安抚使又及时宣布了太子对六军将士的善意:六军将吏各升一级,军士每人赏钱三十五贯。
    首鼠两端的辟仗使们至此方才暗暗松了口气,而今军心已被太子收买,他们再有什么想法,就要冒着极大的风险,而顺从天意,则仍不失富贵荣华,权衡之后,谁还有作乱之心?
    杨志廉、第五守亮领衔六辟仗使遣使向李诵表白了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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