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没有急着起身,他睁着眼,枕着手臂,在想一件事:昨天在青泥驿外那个青衫男子跟他说的话。王炳臣若是被人刺杀,那么凶手会是谁?李师古?除了他,谁会取一个即将告仕回乡的老朽的性命?
    这个判断,合情理处和不合情理处各占一半。王炳臣垂垂老矣,为李氏父子效力二十年,已无油水可榨。这个时候派人将他刺杀,对李师古究竟有何好处?
    或者可以换个角度,他做知院多年,难免知道许多机密,此刻他要跳出藩镇复归朝廷,在李师古看来这无疑是背叛行为,以他的雄猜性格,岂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此例一开,后患无穷,他岂能不杀一儆百?
    越往后想,李茂越觉得王炳臣被刺杀的可能性更大,而幕后元凶正是他效力了二十余年的淄青节度使李师古。
    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个人,秦造眠,此人在王炳臣死后的种种行为十分可疑,难道他与王炳臣的死有关?
    李茂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惊的正在熟睡中的小茹猛地打了个哆嗦,李茂望了眼熟睡中的小茹,忽然笑了起来。他有了一个办法,可以试探秦造眠的身份。
    二日一早,李茂将秦造眠叫到值房,说道:“昨日我在汾王府上听到一件宫中秘闻,急需人亲赴郓州向节帅禀报,院中上下我能信任的不过寥寥数人,唯有你去最合适,就辛苦你跑一趟吧。”
    又道:“进奏院是核心要害机构,属吏非是亲信不得重用,院中诸人都未曾去过淄青,此为一大弊病。我已在书中作保,请节帅允你在军府历练一段时日,这对你积攒资历,拓展人脉大有好处。”
    秦造眠道:“院主栽培之恩,卑职感激涕零,只是卑职在院中不过一书记,才智平庸,恐难孚院主期望。倒是判官陈如同忠贞可靠,勤谨干练,更是个可塑之才。”
    李茂道:“陈判官当然也不错,可惜年纪大了,你却是年少有为,前程远大。”秦造眠还想说什么,李茂已经端起茶碗送客了。
    第二天,秦造眠开始向青墨交割事务,到了晚上青墨向李茂诉苦道:“一个小小的书记管的事比你这个院主都多,那些书信我看都看不懂,谈何写,这差事我干不了。”
    李茂道:“我让你找的那个陈数你找到了没有?”
    陈数是曹州成武县人,当地有名的大才子,因为摩岢人大悦花一事与李茂结识,后变卖家产来到长安科考。曹州大才子出师不利,一连三年落第,盘缠用尽,在长安街头给人代写书信过活。
    李茂接任院主后,秦造眠依旧充当他的贴身书记,秦造眠的才干李茂的认可的,但虑及他跟王炳臣的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李茂决定不再信用此人。
    他本意将胡南湘叫到长安来,但虑及自己立足未稳就使用死人,难免招惹是非,于是就想到了陈数。他派青墨去寻陈数,他肯来最好,若不肯,帮他推荐一个士子过来也行。
    青墨道:“本来说好的,明天就过来,昨天又推说身染疾病,说要迟两天来,我看他是抹不下面子。”李茂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进士科难考,三次落榜也算不了什么,怎么就搞的如此灰心丧气?”对青墨道:“明日我们一起去找他。”
    陈数第二次落榜后,借酒浇愁,酒后与人厮打,老奴护住后脑勺挨了一棒子,不多久便辞世。他家道虽然败落,花钱却依旧大手大脚,早先有老管家约束着,尚能度日,而今没人管没人问,变卖祖产的钱被他如流水般花出去,不到半年就流落街头了。
    此刻正寄居在敦义坊的贤良寺,靠给和尚抄经文、描画壁画谋一容身之地,得空再到街上代人写信,换俩小钱喝酒。
    李茂二人来到贤良寺,向功德箱里敬献了一份诚意,这才道明来意,主持僧胖胖的脸上有些发红,忙领着李茂来到后院柴房,令小沙弥开启户门,正躺在干草上做梦的陈数闻听门户响一跃而起,高叫着冲了出来,眼睛被阳光一刺,顿时哀叫了一声。
    青墨怒道:“你们这帮和尚,怎么如此虐待陈先生?”
    老僧脸一红,道了声阿弥陀佛,身边的小沙弥叫道:“为何关他,你问他自己,喝醉了酒耍酒疯,不该关起来吗?”老僧颂了声佛,连道善哉。
    陈数揉揉眼睛,笑道:“秦兄,怪我,怪我。是我违犯了寺规,理当受此罚。”
    青墨自幼在薛家为奴,本姓遗失不可考,发迹之后,人听称他为青墨,以为姓青,料是胡人之后,青墨为正本清源,取与青相近的秦为姓,自称“秦墨”,后李茂在为他请官录名时也就写作秦墨。
    陈数跟青墨并不熟悉,听他自称姓秦,便呼以秦兄。
    李茂道:“前两日听说你病了不能赴约,原来是犯戒被关押。我问你,愿意来我院中做个书记吗?”
    陈数道:“我若不愿意,就不会变卖家产买酒喝了,不喝酒就不会耍酒疯,不耍酒疯也就不必谎称生病不能赴约了。”李茂哈哈一笑,要带陈数出门,陈数向老僧施礼道:“乞请赏一件僧袍,再借一盆水,修理一下头面,好重新做人。”
    老僧道:“若能割舍过去,蓬头垢面又如何。”陈数道:“改头换面,最后一丝牵挂也断了。”老僧道声善哉,命小沙弥准备热水,剃刀,亲自为陈数修了头面,又取出一袭青衣,道:“这是你当初质押在寺里的衣裳,从今以后你又做回曹州陈数了。”
    陈数换上旧时衣裳,谢过主持僧,跟李茂出门来。来时青墨就多带了匹马,此刻笑问陈数:“会骑马吗?”陈数笑道:“虽然三年不中进士,我也是一儒生,儒生岂可不会骑马?”飞身上马,动作潇洒至极。
    李茂将陈数安置在书吏房,青墨为主,其为副。秦造眠收拾停妥后,来向李茂辞行,李茂让青墨送他出城,青墨归来问李茂道:“他一出城就飞马走了,并无半点留恋。”李茂笑道:“我抬举他做官,他高兴还来不及,留恋什么。”
    秦造眠去后不到三天,淄青道就荐来一个新人,姓林名英,高沐在荐书中说此人才思敏捷,文采斐然,建议李茂用作贴身书吏。
    秦造眠离京,李茂辟署陈数为书吏,到林英来长安前后不过三天时间,看似巧合,李茂却不这么认为,心念一动,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任命林英和陈数为书房书吏,而将青墨调任院主随身。
    陈数知道林英是郓州荐来,也试探出林英有真才实学,对李茂的这个安排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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