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持李茂清洗的是张栓,接管曹州政务后,李茂举荐张栓知曹州军事,又从孤山镇调遣一个营进城驻防,举荐曹州将领和调遣孤山驻军是李师古授予他的特权,矛头自然是冲着汪洵去的,李茂此刻使用也不算违规。
    大局已定,李茂发令将曹州官吏集中于州院,人人审查过关,过不了关的就地逮捕,在李茂原先的设想中曹州再烂,到底也能挑拣出一两个相对清廉可用的官员,但事实告诉他,这个官场已经烂到了骨子里,从上到下,都是一般的腐黑,并无一个人可用。
    不得已他只得起用一批在外做官,告仕回乡的官员暂时代理政务,又请诸乡绅、商会、行会组织领袖人物会谈,要他们回去约束行会、地方,实行自治,化解出现的矛盾。
    李茂担心的官府瘫痪后出现的乱局并没有出现,百姓的田照种,买卖照做,酒照喝,因为没有的官吏的欺压,民间风气反而有所好转。李茂忧心自己的认知有误,微服私访,去街头巷坊探察民情,得到的情况让他振奋,百姓对曹州官场发生的大清洗很麻木,不赞成亦不反对,听之任之只当看戏。
    在许多百姓看来,官府只有在图你好处的时候才会主动跟你打交道,在你遇到困难时他们总会及时消失,这样的官府有还不如没有。某人若拿自己杀的官多来自诩,那他真是打错了算盘,谁都知道这伙人早烂透了,你杀的多,只能证明你够狠,却不能证明你的清廉。老虎和狼都是要吃肉的,老虎比狼的胃口更大,老虎咬死了狼,接管了狼治下的羊群,羊儿们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知民情如此,李茂深感欣慰,自己如今就是那匹虎,虎扑狼,狼必死,羊们的麻木让恶狼们无藏身之地,它距死期也就不远了。青墨却感到灰心丧气,抱怨道:“咱们豁出性命来帮他们,他们倒好,一个个跟没事人似的坐在那看戏,即便胆小不敢帮忙,至少也得喊两嗓子助助威吧。”李茂笑道:“这样不是很好么,他们两头不帮只会对我有利,怕只怕他们被狼蛊惑,起来帮倒忙。”摩岢神通道:“是啊,他们要是惊乱起来,倒给了有心人以口舌,咱们就只能见好就收,半途而废了。”
    青墨道:“你说怪不怪,做羊的整日被狼喝血吃肉,论理本该恨死狼才对,却为何狼们遇到了危险,他们反倒要站出来为其鸣不平呢?这就是传说中的贱吗?”李茂笑道:“若是黑白就摆在面前,人就不难做出判断,难就难在黑白不明。人毕竟不同于狼,人晓得欺骗,善于颠倒黑白,混淆阴阳,让你分不清是非,无从判断黑白正误。”
    说完将碗中茶一饮而尽,抹抹嘴说道:“事不宜迟,咱们要快刀斩乱麻,杀他个措手不及、血流成河。”
    青墨有些担心:“都法办了,曹州的官场可就垮了,我怕……”摩岢神通道:“你怕什么,顶天立地的是民,不是那些狗官,杀光了,天也塌不下来。”青墨白了摩岢神通一眼,这胡儿近来脑筋大涨,常跟他争辩,让他屡屡吃瘪。他没话找话道:“杀光曹州狼,再来一群外地狼,狼儿终究是吃肉的,受苦的不还是曹州百姓?”
    李茂取出一串钱放在桌上,笑道:“不怕狼吃肉,就怕狼儿们合起伙来吃肉。狼儿们结成了伙就会肆无忌惮,咱们要做的就是安排它们互相争斗,给曹州的羊儿们留一线喘息之机。”青墨笑道:“茂哥,听你这话,我茅塞顿开,感情你跟狼儿们是一伙的。”
    李茂道:“少罗嗦,不做狼,难道要做羊吗?”
    摩岢神通趁机踩青墨一脚,嘿嘿笑道:“身在公门好修行,做稳了狼才能为羊说话。墨哥,平日要少喝酒,多读书,哈哈。”
    曹州官场的清洗在继续,规模越来越大,曹州九成以上官吏锒铛入狱,牢房人满为患,李茂不得不让一些罪过相对较轻的官吏戴罪立功,以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
    他起用济阴县老吏冯国出来监守犯官,冯国在济阴县当差二十余年,人头很熟,昔日又曾因误会冲撞过李茂,李茂料定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冯国不敢推辞。
    冯国硬着头皮上任,他在济阴县混了二十多年,此等情形还是第一次见到,望着昔日那些高高在上,自己须仰视才得见的高官大吏们,此刻像狗一样匍匐在他脚下,他心里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翻身做主的感觉,反而愈加的惶恐不安。
    他谦卑谨慎,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腰躬的连狗都不如。
    姐夫的窝囊让妻弟杨奇很是不屑,他劝姐夫挺直腰杆,断言这些人再也站不起来,冯国嘿嘿冷笑道:“你懂个屁,别以为今天蒙了层皮就能充大爷,能一句话让你穿上,就能一句话让你扒下来,再一句话送你入十八层地狱。”又道:“这差事果然这么好当,为何无人愿意出头?世上的人都是傻子吗?我劝你远离这是非之地。”
    杨奇原在济阴县柳园庄开面馆兼营黑店,被苏东一把火烧掉后赔了他两百贯钱,他拿着这笔钱在城北开了间酒肆,生意却像那烧不开的温吞水,一直没有大起色,他在县城(也是州城)待的久了,眼界开阔了,心思也就变了,而今是一门心思想往官府里钻。得知姐夫受重用,便关了买卖赶来投奔,本以为能端上官家饭碗,却被姐夫当头浇了盆冷水。
    杨奇勃然大怒,憋着一股气找到李茂,求在麾下效力。李茂对杨奇的印象很深,旧日的那场误会李茂也能一笑了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杨奇来的正当时。这话传到李茂的耳朵里,李茂下令解除冯国职务,重用杨奇为曹州监狱牢头。鉴于原有官吏不堪使用,李茂决心临时招募一批民壮来监守犯罪官吏,给的酬劳一加再加,却无人来应征,百姓或忧心打蛇不死秋后算账,或担心李茂言而无信,不能兑现承诺,皆做壁上观。
    负责招募的杨奇忧心无法交差受罚,灵机一动上了街,摆开阵势招募流浪汉和乞丐,杨奇的如意算盘是,像冯布这样的吏员老于世故,不肯卖力,平常百姓患得患失,麻木怕事,这些衣食无着的流浪汉和乞丐们有什么可怕的,烂命一条,得一条逍遥,享一天快乐,死了也值当。他的判断没有错,流浪汉和乞丐们闻听有酒喝有肉吃有钱拿,还有机会羞辱一下昔日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一时趋之若鹜,磨破嘴,打破头也要应征。
    杨奇很快招募齐足够的人手,打发众人洗个澡,修了头面,换身衣裳就开始当差。新贵们一朝得势,干劲十足,对杨奇是言听计从,视若再生父母。然没过几日,他们心里并不平衡起来,守着一堆肥嘟嘟的羊,光看不吃太难受,俸禄虽高,酒肉虽好,又怎敌得随便伸手刮刮油水?不捞白不捞,反正也是不义之财。他们开始勒索贿赂,所得之丰厚让他们心惊肉跳,他们欲罢不能,越陷越深,他们很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一部分变成吃人不吐骨头的狼,一部分彻底沦为金钱的奴隶。
    前者敲骨吸髓,竭力盘剥贪官脏吏,后者大开方便之门,致使在押官吏们可以私下走动,互相串供,有官吏在牢中大摆宴席,宴请落难同僚,酒到浓处歃血为盟,相约祸福同享,永不相弃,又邀公私娼妓歌舞助兴,酒后坦诚相见,以增友谊。
    李茂闻知,唤来杨奇,问他如何应对,杨奇咬牙切齿道:“问赃官们要钱倒也罢了,反正他们的钱也来的不干净。那些仗势****人家妻女的,畜生不如,只怪我是瞎了眼,要杀要剐你随便。至于那些收了钱给人做奴为仆的,抄了他们的家,把他们也关进牢里,让他们继续当牛做马侍奉新主子。”李茂摇了摇头,对杨奇说:“我本欲抬举你,却害了你,而今若想保你的性命,只能把你充军去京西。”杨奇大惊失色,叩头道:“我知昔日曾冲撞过你,但古人有云不知者无罪,你交代我的事我虽干的混账,但罪不至充军吧?”
    青墨喝道:“纵容属下勒索钱财,****犯官妻女,这是多大的罪状,不杀你的头,你就谢天谢地吧。”
    杨奇道:“我不信那些赃官还能东山再起,他们的钱财本来就不干净,他们在位时****的良家妇女还少吗,他们互相间偷鸡摸狗的事也没少干,他们做得为何我们便做不得?我想不通。”青墨笑道:“狗吃屎,你也跟着吃吗?”杨奇愕然无语。
    摩岢神通道:“岂不闻物伤其类,你的性命蝼蚁一般,要想捏死你不费吹灰之力。”
    杨奇沉默无言,李茂笑劝道:“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你有胆量纵容他们作恶,就没胆量替他们扛?我把你们一体充军去京西,给你们一笔钱,再托故人照看,说不定你将来还能混个将军当当。你若执意不肯去,也由得你,将来明枪暗箭一起袭来,你不要叫苦。”
    杨奇道:“容我细细思量。”
    杨奇的姐姐闻听杨奇要被充军京西,哭求丈夫帮忙,冯国闷声应道:“他不知天高地厚,你也不知好歹,我是什么人能救得了他?”又道:“你就知足吧,这是纠察官在袒护他,留他在曹州早晚难逃一死。”杨氏平素最敬服她丈夫,听了这话就劝杨奇速速离开,杨奇此刻也想明白了,似他这样的人在那些高官大吏们的眼里不过蝼蚁一般卑贱,想捏死他实在太容易,留在曹州,早晚遭人毒手,因此姐姐一劝,他便答应了下来。
    一时变卖了所有家当,主动到衙门投案,配合李茂走了个过场,领着自己亲自招募的二十三个坑爹弟兄踏上了漫漫京西戍边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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