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本欲推迟婚期,田家不答应,他们借剿匪为名出兵两千护送田萁前来完婚。在东海县战事尚未结束之前,田家亲兵就化装成流民混入东海城,秘密将秦家父子接出城外。
    秦家是东海首屈一指的豪门大族,但传到秦文这一辈时已隐隐显出颓败之势,秦文为了振兴家业,辞官回乡经营海外贸易,实则是与海盗、盐枭相勾结,走私贩运铜铁私盐牟利,雀易在东海为盗时,与秦文过往甚密。雀老三占据东海城后,曾登门拜请秦文出山相助,被秦文婉言谢绝。
    魏博军接走秦家父子后,雀老三割了秦文宠妾的一绺头发,系在秦家佛堂一尊金佛的脖子上派人送去给他。秦文大惊失色,晓得其中的厉害,虽然出城,却不敢躲进魏博军营,更不敢与官军合作。他派人带口信给雀老三,许诺秦家的海船随时听候调遣。
    见秦文赏算恭顺,雀老三没有为难他,对他在城中的财产给予了特殊关照。
    此后,秦文通过关系,偷偷将几房宠妾和家中珍奇细软移入城隍庙内隐藏,雀老三看在眼里却装作不知情,待到兵败时,他打发自己的替身出城南逃,吸引官军注意,自己则一头扎进城隍庙,劈手揪住了秦文的命根子,以此为要挟,在秦家的庇护下平安地躲过了官军的历次搜查。
    至于李茂误打误撞将伤兵安置在庙内,雀老三至始至终都认为是秦家运作的结果。有这些伤兵做掩护,城隍庙恰如乱世中的一块世外桃源,安宁又祥和。
    青墨望了眼那道山梁,劝道:“翻过这道岗,到海边不过二十里,不如冒险闯一闯。此刻去秦家,岂非节外生枝?”雀易冷道:“老弟有所不知,老哥如今身败名裂,只能亡命海外,身无分文这日子可就难熬哩,那秦家富有半个东海县,这份家产半数是我帮他挣得,我去向他讨点盘缠,总不算过分吧。”
    青墨冷笑道:“怕只怕,他不认你这个故人,人家如今有魏博军撑腰,要是翻脸不认人,当家的岂非自投罗网。”
    雀易道:“他仁我义,他不仁我不义,哥哥我纵横江湖大半辈子,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镇海军夺回东海城后,秦文父子本拟回城备办婚姻,却因得知雀老三藏在城中,父子俩恐受他牵连,不敢回城,又被田家催逼不过,遂派人一把火烧了城中宅子,借机躲到了乡下庄园里。
    秦家的这处庄园在小鬲山东南,距离县城四十里地,庄宅占地宏阔,周遭石墙长约四里,高有一丈三,墙外挖有壕沟,宽两丈,碧波荡漾。城内宅院被焚毁后,秦家将此宅修葺一新,重新置办家具,准备在此迎娶田萁。为策安全,魏博军兵马使田荣派了两百精兵驻守庄外,闻警报即可出动。
    借着月光,青墨影影绰绰看见墙头上有几个庄客在站岗放哨,一个个歪扭斜跨,不停地打着哈欠。
    这时代许多人都患有夜盲症,夜间视物困难,为了防止出现意外,秦家谨守门户,约束家人不出,驻防的魏博军也紧闭营门。雀易一伙人是走惯了夜路的,顺着河沟,借着道旁的树木掩护,轻轻松松地来到秦家庄园前,直到开始叫门,墙上守夜的庄客才发觉有人靠近,抓起刀枪,慌慌张张地喝问是谁。
    雀易报了一个假名,自称是秦文的故旧,逃难至此。又将一封信包着一串钱上丢了上去,庄客看在钱的份上,撒腿赶去报信。报信的庄客尚未还回,雀易的几个部下已经涉水到了墙石下,接着夜色的掩护,叠人梯爬上了墙头,动作利索干净。
    一阵哄乱后,庄门被海盗打开,吊桥随即放下,等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管家提着灯笼迎出来,雀易一伙已经重新关了庄门,走在庄内的街道上了。
    “老恩公,是我,胡三儿。”雀易像见着了失散八辈子的亲人,向前一步,单手握住老儿的手,老儿颤巍巍地想把灯笼举高点看个究竟,雀易身旁一个汉子很不客气地撞了他一下,雀易一把掺住,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作了肉盾,这老儿也姓秦,是秦文的叔叔。雀易恐秦文换脸不认人,放冷箭害他,故而劫持为人质。
    雀老三一行三十七人,到秦宅门前时只余七人,其余的都分散藏匿在庄中。秦文父子已经穿戴整齐侯在下马门外,秦文年逾五旬,虽告仕回乡多年,官威依然不减当年。雀易投帖求见时,独子秦肃建议他谨守庄门,召唤庄外魏博军出营剿匪,秦文有些动心,正在安排,忽听雀易已经夺门而入,顿时大惊失色,喝住儿子不要轻举妄动,穿好衣裳亲自出迎。
    雀易和秦文寒暄之际,青墨暗暗地打量了番秦肃,二十五六岁年纪,身材高大挺拔,气质儒雅俊朗,怎么看都是一个标准的美男子。唯有不经意间眼中露出的一丝邪气让人不寒而栗。或就是因为这个缘故,青墨对这位美男子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寒暄过后,秦文备下宴席。秦文父子陪着雀易和青墨等人在堂中用饭,其余盗匪每人一块熟肉,一壶酒,两个面饼,坐在院中食用。
    雀易没有介绍青墨的身份,秦家父子也就不问,吃喝到三更天,雀易起身谢道:“兄弟在海州的生意没得做了,我准备浮海去辽东讨生活,老先生深夜此酒,大恩大德,容来日再报。告辞。”秦文追道:“且慢!”一言既出,举座皆惊,海盗们纷纷去抓兵刃,秦家的家丁也蠢蠢欲动。秦肃的脸上顿时渗出了汗珠子。
    秦文压压手,拉过雀易,诚恳地说道:“门外都是魏博军,你此刻出去,万一行踪泄露,如何能有活路,不如在我庄上躲一日,待今日黄昏,老朽送诸位出海。也不枉你我相交一场。”雀易道:“我如今可是逃犯,老先生就不怕连累?”秦文笑道:“若说连累,怎么不怕,可因此而坏故人性命,秦某不屑为也。”
    雀易拜谢,招呼众人随秦肃去了秦家的粮仓躲藏。
    送走众人,秦肃目露凶光,撺掇父亲秦文道:“他们这是自投罗网,须怪不得咱们心狠。”秦文沉吟道:“这伙都是亡命之徒,得想个周全之计。”秦肃哼道:“他统共才九个人,他伤重尚未痊愈,我庄中健仆四十人,怎么拿不下他?何况他们又喝了那么多酒?”
    秦文思量片刻,咬了咬牙,吩咐秦肃道:“让人把后庄那口枯井收拾一下,待会就做他们的葬身之地。”秦肃赞道:“大人果然深谋远虑。”父子二人对视而笑,分头各去准备。
    青墨喝了两斤多酒,秦家家人他送回屋时,青墨摇摇晃晃,胡言乱语,头一沾枕头即呼呼大睡。但他实际并没有醉,他的酒量约有一斤,不过是那种五十度的高度白酒,喝喝这种低度酒,恰如喝水,两斤酒醉不了人,之所以装醉,是他看出秦家父子似乎很想把人灌醉。
    自称青墨的年轻人其实就是李茂,随行的胡人小子则是摩岢神通,李茂之所以冒青墨之名,自有他的道理。
    摩岢神通滴酒未沾,见李茂醉倒,正焦急,忽见李茂一跃而起,摩岢神通惊问道:“你装醉,为何?”李茂打了个手势,不让他说话,侧耳细听片刻,猛地拉开了门,一个伏在门上偷听的汉子哎呀一声跌了进来,摩岢神通如一匹豹子猛扑在他身上,举手就是一拳,打的那人鼻血长流,急忙告饶道:“别打,自己人。”
    李茂认识他是雀易身边的一个亲随,便示意摩岢神通将他放开,问道:“你来作甚。”那汉子抹了把鼻血,道:“大当家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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