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在摩岢人营中安排有耳目,每隔一个时辰向李茂禀报一次营中动态,得知摩岢术回营后拿出首领的权威已将局势稳住,他暗暗松了口气。青墨见冯布那边迟迟没有消息传来,心急如焚,嚷着要去督阵,李茂道:“不必催他,冯司法此刻比我们还急。”
    冯布的确有些着急,摩岢初此人看着不怎么样,嘴却严实的很,十八班手段用尽,硬是撬不出一个字来。李茂那边虽无一字催促,冯布却已是两眼发红,像匹穷途末路的狼。
    有亲近捕手试着劝道:“若不然请宣老爷出手?”
    冯布闻言愕然失神,呆坐良久,苦笑着叹了口气。宣老爷原是成武县衙捕头,吃公家饭四十年,精擅审讯,任你是铁打铜铸的好汉到了他的手里走不了几个回合也要败下阵来。冯布出道时,宣老爷已处于半隐退状态,不大来衙门,也大管事,整日提着个鸟笼四处溜达,县里的官吏都敬重,不去管束他,宣老爷的日子过的逍遥自在。
    冯布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又勤学好问,本事学的很快,两年功夫连破几桩大案,一时风头无两,深得司法佐苏贵的信任。成名之后的冯布开始飘飘然,渐渐地就对这位整日提着鸟笼四处闲逛的老前辈生了不满,暗地里与宣老爷较起了劲,不试不知道,一交手冯布才明白自己的本事跟宣老爷比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冯布那时年轻气盛,不知道输字怎么写,他扬言要跟宣老爷单挑一场,分个雌雄。宣老爷对他的挑衅淡淡一笑,不予理会。冯布由此认定宣老爷是瞧不起他,由此怀恨在心。
    时隔不久,冯布得知县里新来的县尉对提笼遛鸟的宣老爷很是看不惯,便觅得一个机会,在锐气十足的新县尉面前告了宣老爷一个刁状,于是六旬白发老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二十出头的县尉骂了个狗血喷头。
    宣老爷那天走出县衙时,神情有些恍惚,步下石阶时不慎打了个趔趄,崴了脚。
    第二天,他便以足有疾为由辞去公职,搬出成武城,回故乡隐居,二十年间不曾踏足成武县城半步。
    这件事不久就在冯布心里结成了阴影,变成了心病,二十余年排解不开。
    捕手见冯布黑着脸不应声,不敢造次,正要退出,却被冯布叫住了:“准备一份厚礼,我登门谢罪。”
    冯布出城促请宣老爷的消息传到李茂耳朵里,李茂原本就紧锁的眉头锁的更紧,摩岢术派人带出话来,摩岢名正在联络摩岢拨的同党,准备逼迫他召开长老会。
    长老会所剩余的五位长老中,只有摩岢敬美是他的盟友,摩岢术担心长老会一旦召开,他就会失去对局势的控制。
    每临大事须长老会做出决定,这是摩岢族千百年来形成的习俗,没有合理正当的理由,摩岢术无法阻止长老会的召开。因此他迫切要求李茂拿到摩岢初的口供,来个快刀斩乱麻,尽快平息这场风波。
    李茂能理解摩岢术的压力,但目下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李茂的心如在滚油锅里煎熬,时时刻刻都有焦枯爆裂的危险。那一刻,他终于理解了“度日如年”这个成语的深刻含义。
    青墨和张栓就守在不远处,他们紧张地盯着李茂,内心的焦灼同样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但李茂没有吭声,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青墨不停地向北门方向打望,冯布出城去敦请宣老爷已经大半天时间,却仍然没有丝毫动静。
    摩岢术报警的使者接踵而来,终于,青墨忍耐不住了,他抢了一匹马,飞驰去了城北的宣家集。
    冯布一出城门口就脱光了衣裳,赤条条不着寸缕,他让人将两束荆条缚在背上,一路步行去了宣家集,自庄门口起他一步一个头直磕到宣老爷家草屋前,嚎啕大哭,追悔当年的过错,当着数百围观庄民的面给宣老爷磕头赔罪。
    宣老爷在草屋内掬了一把老泪,提起拐杖,含笑迎出了门,老人亲手扶起冯布,为他除去背上的荆条,迎入草堂用茶。到青墨飞马赶到宣家集时,宣老爷已经答应重出江湖,助一臂之力。
    青墨喜不自胜,催促宣老爷上了马,自家在前面牵马做马童,众人前呼后拥,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成武城。
    黄昏时分,摩岢术实在承受不了各方的压力,违心同意晚上召开长老会,却借口出恭,躲在茅厕里不出。使者奉命再次向李茂告急,人刚钻出篱笆墙,就见到数百官健、捕快正蜂拥而来,踩的黄尘四起,震的大地颤抖。
    使者大喜过望,一路飞奔冲进茅厕,兴奋地叫道:“来了,他们来了。”
    摩岢术大喜,拎起裤子就走,出了茅厕才发现擦屁股的草团还捏在手心。
    摩岢初供认强奸并虐杀了大悦花,不仅如此,他还亲口供述摩岢拨系自杀,目的是阻止官府带走他,并保持家族名誉不堕,以便他父子能继续架空首领摩岢术,等他长大成人后好谋取首领之位。
    成武县衙捕快押着摩岢初到凶案现场指证,在臭水沟旁的榆树下刨出了被他掩埋的血衣和凶器,凶器的刀柄上赫然刻着摩岢初的名字,这柄用作凶器的短刀是用草原星星铁锻造,削铁如泥,价值连城。许多人都清晰地记得那是摩岢初五岁时,时任部族首领的摩岢拨亲手赠予他的礼物。
    真相大白,震撼人心。
    即使是摩岢拨最忠实的朋友现在也临阵倒戈,转而抨击死者的无耻和阴险狡诈,筹备中的长老会就此流产,摩岢名和他的支持者们被成武县逮捕。
    摩岢术趁机行使首领权力,把摩岢大花等四名与摩岢拨关系亲密的长老递送官府审讯,如果他们有罪,他们将失去长老的尊位。
    这些长老个个血债累累,自戴上镣铐的那一刻,他们便知道厄运难逃,一个个如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
    部族出了这样的丑事,作为首领摩岢术披头散发,嚎啕大哭,长跪在地,祈求长生天的宽宥。长老摩岢敬美领族中长者再三劝慰,摩岢术才勉强起身,他以首领的名义下令封营,宣布筹备召开蒙达力大会,这是摩岢族最高级别的会议,由全体成年族人参加,会上可以选举和罢免有罪长老。
    上一届蒙达力大会还是摩岢拨卸任首领时召开的,距今已经整整十一年。
    摩岢拨抛弃神的教诲而自尽,又设下反叛朝廷,废黜首领的毒计,他已经不配再做摩岢人的子孙,虽然人已死仍旧要被剥夺一切荣誉,他的子孙也天然地失去了担当部族首领和长老的资格,而那些跟他亲近的长老们,谁有资格继续留在位置上,谁又将被废黜,现在看来已是一目了然。
    直到四个失魂落魄的摩岢族长老被押入县衙大牢候审,李茂才敢相信这场风波已经结束,那一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灵魂,变得飘飘忽忽,这种失重的状态维持了一个晚上,到二日黎明,当听到四个长老招供画押的消息后,李茂才结束失重状态,灵魂归窍,重新为人。
    冯布把从宣老爷手里新学到的两门手艺用在摩岢大花等四人身上,效果出奇的好,四个人很配合地供述了他们是如何设计挑拨官民冲突,如何冒充官军殴打请愿乞丐,制造惨案,以此胁迫成武县当局让步,最终实现在成武县定居的目的。
    依据四个长老的供述,李茂又下令逮捕了十几个具体参与殴打乞丐帮的摩岢族成员,相互间的口供环环相扣,天衣无缝,铁案难翻。
    拿到所有这些之后,李茂在一个茶舍约见了摩岢术,茶水上来之前,他将长老们的供状丢给摩岢人首领,首领的脸顿时如乌云一般黑。
    李茂道:“简直是令人发指!成武县你们是不能再待下去,离开成武,离开淄青,你的罪孽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说完这句话李茂丢下沉默中的摩岢人首领,步履沉重地走出了茶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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