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在哪?怎么不是在医院?
    李茂发现自己躺在一条熙熙攘攘的街边,天色阴沉,寒风瑟瑟,身上只盖着一块散发着浓重泔水味的破麻片,麻片下面的他清洁溜丢,一丝不挂。
    衣服没了,鞋子没了,钱包没了,警棍也不见了,我让贼打劫了么,阁哥去哪了?
    李茂举目望天,脑子里一片混沌,许久之后,他收回目光,打量周围的环境:没有霓虹闪烁,没有如潮的人流,没有五花八门的广告牌,没有高楼,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一丁点现代文明的气息。
    眼前只有一条尘土飞扬的土街,低矮破败的土木房屋,身着奇装异服的行人和吱吱呀呀的马车。
    穿的这么古怪,他们是在拍戏吗?不,我可能是穿越了。
    仅仅只是一刹那间,李茂就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
    许是前世穿越文看多了的缘故。他在心里苦笑。谁说看网文只为消遣呢,对一位穿越者来说,它至少可以帮助你克服穿越初期的紧张和不适,否则,你极有可能因为时空变换带来的身份错乱而致精神崩溃,继而抑郁成疾。
    身上的制服没了,可能是穿越虫洞时融化了,也有可能是自己昏迷时让什么人剥去了,唉,不管他了,穿越者嘛,初期都难免有这样或那样的尴尬,淡定吧。
    唐穿,这应该是唐穿,稍稍观察了一下街上行人的服饰,李茂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不过眼前这个唐朝看着有些让人失望啊。
    瞧瞧眼前这条街,尘土飞扬,垃圾遍地,污水横流,癞狗乱窜,街道两边的乞丐比省城火车站广场上的还多,而且行业自律度极差,强讨强要的现象比比皆是。
    传说中的那个风华绝代,匹世无双,雄立世界之巅的煌煌盛世大唐连个影子也没见着,眼前的这个唐朝分明已是风雨飘摇的末世。
    李茂欲哭无泪时,忽见四名公差模样的壮汉手提红白两色水火棍,耀武扬威而来,行人乞丐纷纷避退如蚁。
    官吏横暴,人民畏服,末世之兆也。
    李茂为避免穿越当天就横死棒下,赶紧趴伏在地。
    公差如疾风掠过水面,只留一丝波纹,公差行过,街上重新恢复了热闹。乞讨声此起彼伏,李茂裹着破芦席坐起来,呆呆地打量着这个新世界。
    所谓繁荣富庶,是一点没见着,街道两边是一溜望不到头的乞丐大军,行走在街上的百姓也个个愁眉苦脸,一个个失魂落魄,如行尸走肉。胖、豪、壮,后世影视剧里演绎的唐朝美人形象是半点没见着,这里的女人多的是橘子皮的脸,仙鹤的腿,木讷的眼。
    “唉,晚唐也是唐,皇帝还姓李,国号还叫唐,既来之则安之,且熬着吧。”
    李茂心里安慰了自己一句,肚子便不争气地咕哝了一声。吃饭,生存,严酷的现实突然摆在了眼面前。何去何从,何去何从,李茂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呆呆地思索着。饿的太久,他浑身无力,光着屁股在街上行走似乎也不太雅观,让他转变身份做个乞丐更是难上加难。他趴在地上休养精神等待夜的降临。
    大唐的夜晚宁静高洁,黑洞洞的大街上唯有如水的月光。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李茂吟完这两句诗后,就拖着无比沉重的两条腿潜入了附近的一户人家。不是去杀人放火,只是想去“借”一件遮羞掩体的旧衣裳。
    月如银盘,云薄如纱,丝丝缕缕从银盘上滑过。好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
    小院的男主人和女主人此刻正合着伙折磨一张破板床,吱吱呀呀,哼哼哈哈,像海面上潮起的浪,浪的李茂浑身像过了场电,麻酥酥的发痒。
    搜遍了前院、后院,却连个布头都没找到。
    “这个大唐还真是够穷的。”李茂腹诽道。
    某类生物不满他的诋毁,骤然由幽暗处扑出!
    汪汪汪……
    汪汪汪……
    汪汪汪……
    “穷门小户的,养这么多狗干嘛!”
    李茂在“干”字下面着意加了重音,以表达他心中的愤懑,吐槽完毕,在六条恶狗的“礼送”之下,他仓皇迈上逃亡之路。
    沿着贯穿小城的东西大街从城东一口气裸奔到城西,力气用完,精疲力竭。看看狗没追来,他噗咚一声跌坐在地,一口气没喘上来,就此晕倒。
    两个巡夜的土兵打此路过,因为是男性裸尸,两人都不甚在意,一人用皮靴踢了踢李茂的胳膊,含混地喝了声。不见李茂回应,便当他是死了,二人绕行向前,继续巡逻。
    穷人冻饿死在街头,早已是司空见惯,死人身上的衣裳无一列外都会被人剥走。这年头缺衣少食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一更天左右,官府负责收捡无名尸体的收尸人拉着板车巡街时,发现了裸伏的李茂。
    收尸人慢条斯理地戴上长及肘部的皮护手,屏住呼吸,抱起硬梆梆的李茂丢上了车。
    三更时分,收尸人拉着板车来到城外的义冢,他选了块空地,停稳板车,操起车上的铁锹开始在地上挖坑。今晚他运气不错,统共就收了这么一具“尸体”,他琢磨着早点把人埋了好回家睡觉。这几年世道每况愈下,因冻饿而死在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连县衙里的仵作都懒得验尸了,捡了尸体直接拉义冢埋掉,两个字——省事。
    收尸人忙着挖坑的时候,李茂被冻醒了,此前,他被冻僵了。
    为表示对死者的尊重,收尸人在每具尸体上都盖有一块布,这块盖尸布本来是白色的,因为反复使用而又从来不洗,如今已成了酱色。
    就是这块盖尸布救了李茂的命,因为暖和他活了过来,因为冷他醒了。
    李茂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用力地眨了眨眼,眨出满眼的金花,然后他听到了一阵沙沙的声响。他看到了一个人在奋力挖坑。
    “这半夜三更的,他一个人在这挖坑,意欲何为呢,哼哼,有些意思……”
    李茂横右臂在胸前,左肘架在右手腕,用左手大拇指轻轻地划拉着下巴上稀疏的胡茬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奋战的挖坑人,猜测着他的用意。
    “还是直接去问问吧。”
    天气太冷,李茂有些顶不住了。他费力地跳下车,将那块盖尸布裹在身上。
    挖坑的工作顺利完成,收尸人把铁锹用力地插在地上,用袖子擦擦额头上的细汗,解下腰带上的酒葫芦“咕咚”喝了口,啧啧嘴,惬意地喘了口粗气。
    李茂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堆笑。
    “老先生,抱歉打搅一下,我……”
    李茂的话才起了个头,忽然发现收尸人的瞳孔在急剧放大,他死死地盯着自己,面部肌肉急剧抽搐着,嗓子眼里猛然发出“咯”的一声闷响,然后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他挖坑的尺寸从来都是比照他自己的身高体宽来的,他觉得拿尺子去丈量尸体完全是浪费时间。事实证明,他是个很有预见性的人。
    李茂怔怔地望着躺在坑里的人,好半天他才明白这坑原来是为他挖的。
    一阵恶寒袭来,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收尸人意外身亡,李茂继续逃亡。
    天渐渐亮了起来,眼前是片一眼望不到边的田野,秋稻已经收割,一片片高粱正红。李茂趴在田埂下的小水洼里舔了几口清水,又偷偷地捋了两把高粱塞进嘴里,囫囵吞下肚去,虽苦涩难咽,却很顶饿,肚子的问题暂时解决了。
    李茂眯着眼睛打量了一阵,折了根树枝做拐杖,沿着小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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