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敬林兄一杯,你今日肯进这白马关城主府,便是给了我姚子京天大的面子!我先干为敬了!”姚子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林安之神色依然冷漠,漫不经心地举起酒杯,目光却是从堂中缓缓扫过。
    堂中的大将一个个都面色冷峻肃然,望向他的目光中,大多都带着几分警惕。
    林安之的大名,这些从西晋内地过来的,自然都听说过。
    自然,这主要还是归功于林安之的几篇诗文。
    西晋向来以文坛正统自居,大魏和北越偶尔也会出几个惊才绝艳的文人,但和西晋的文风昌盛相比,还是相差太远。至少是,在大魏和北越有杰出文人的时候,西晋也必然能有与之匹敌的存在,而且不止一位。
    直到三年前林安之横空出世,先是一首《琵琶行》之后又来了个《将进酒》,这生生是打得西晋文坛抬不起头来。之后又有从清雅居流传出来的诗文残篇,更是如果人惊艳无比。
    这些人虽然大多是西晋的武将,平日里就算对文坛的事情没什么兴趣,但至少要去青楼逛逛,便是听着那些姑娘唱着小曲儿,也总是能听到林安之的名字。
    反倒是对于林安之这南院巡察使的身份,今晚才是第一次听说。
    很难想象,就是这么个二十岁上下,面容俊俏,笑起来和煦如阳光的大男孩子,竟然亲手干掉了晋密卫花费十余年时间安插在南院的高级密探李兰。
    “姚大人如此,林安之愧不敢当啊。”林安之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他轻轻摇晃着酒杯,低着头看着杯中晃荡着波光的烈酒。
    姚子京眯缝着眼看着他,嘴角依然挂着淡淡浅笑,只不过在他身后的侍卫已经在不经意间朝他轻轻迈近了一步。侍卫死死盯着林安之,手轻轻靠近了腰间的长刀。
    整个大堂中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安之身上。
    空气仿佛都凝固,好像有一块大石头压在所有人的胸口,让人呼吸不畅。
    就在这时候,林安之忽然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姚子京长长吐出一口气,目光落在林安之身上,若有所思。
    刚才那一瞬间的凝重,让他心头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面前这个林安之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林安之的身份,他是早就知晓,若不是为了那个身份,他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险,要把林安之活着留下来。当然,林安之的实力高强他自然也知道,否则也不会安排李太医强行用药控制。
    但是,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姚子京眉头微皱,轻轻摇头,甩开了脑海里的不安。
    “安之兄,请坐。”姚子京微笑道。
    林安之轻轻摇头,转头望着姚子京似笑非笑。
    那玩味的目光,让姚子京心头微微发毛。
    “安之兄,这是怎么了?可是酒不对味?”姚子京勉强一笑。
    林安之轻笑,附身把酒杯轻轻搁在桌上。
    “姚大人,想来你对我已经调查的很清楚了,否则也不会有今夜这酒席。”林安之说道。
    姚子京轻轻点头,这没什么好否认的,毕竟,连林安之最大的秘密都已经被他挖了出来,要说他没有调查过林安之,任谁都把不会相信。
    “安之兄毕竟是名震天下的小诗仙,更是南院十二巡察使之一,我自然是要调查一下的。那个身份,其实也是偶然机会才知道。”姚子京回道。
    林安之眼中闪过一抹缅怀之色,轻声道:“那姚大人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吗?”
    姚子京一怔,但还是接口道:“说是在白州出云县长大,从小由林煜……由老兵部尚书林煜文先生抚养。”
    林安之点头道:“没错……”说着,他轻叹了一口气,“小时候,父亲一直不喜欢我……”
    姚子京愣了一下,不过立刻反应了过来,林安之口中的“父亲”应该是指的那位因为林煜文被牵连的林旭。
    就听林安之接着道:“……那时候,我总是拼命想证明自己,想得到他的认可,所以一面拼命的学习各种知识,一面想尽办法赚钱。我就想让他知道,我林安之就算离开了他,一样能活下来,我也是能为林家做事的人,不是蠢材,更不是废物。”
    姚子京道:“安之兄,如今做到南院巡察使的身份,早就能证明一切了。”
    林安之哂然一笑,摇头道:“那时候可不知道这些。直到后来爷爷跟我讲明了身世,我才明白他恨我的原因……”
    姚子京叹了口气,安慰道:“都过去了,安之兄何必多想。”
    当年那些事情,姚子京当然也听说过了。为了保住林安之的身份秘密,林煜文亲手杀了林旭心爱的女子,之后更是不惜自污弄上了个“老扒灰”的恶名。在那之后更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明暗套索,生生把林安之的身份隐藏了十八年。
    如果不是林安之进京,只怕这秘密还会被隐藏下去。
    林安之笑了笑,忽然道:“长风亭一战,三万禁军叛乱,太子和二皇子被围长风亭,后来幸得我安排人报信,几经死战才得以脱困。姚大人,你知道那个人事后怎么说我的吗?”
    姚子京本就是极其聪颖的人,一听太子、二皇子和长风亭,立刻明白林安之口中说的是谁。提到那个人,饶是姚子京也免不得神色凝重。
    “那位大人如何说?”
    林安之自嘲一笑,道:“我问他见我只是为了公事?他说,不谈公事还谈何事?还是说,你还想谈何事?”
    姚子京心头忽然有种冰凉的感觉,仿佛能感到那一刻林安之心头的绝望。
    但与此同时,开始那种危险的感觉越发的强烈了。
    抬眼望向林安之,就见他脸上带着和煦笑容,温暖犹如初春的阳光。
    是我多心了?
    “都是往事了,日后安之兄若是能坐到某个位置上,自然不用再看人眼色。”姚子京说道。
    林安之轻轻摇头,道:“姚大人啊,那两人都以为很了解我,就如同今日的你一样。”说着又是一阵自嘲,“毕竟,就算没有看着我长大,也是把我生平调查的清清楚楚,但凡我做了什么事情,你们都知道。以你们的智慧,自然不难判断出我是怎么样的人。就像今夜,只怕姚大人早就算准我会来找李明达或者纪灵算账。”
    姚子京点头道:“确实算到了,不过是不确定日子。安之兄毕竟是南院巡察使,如果有机会一定不会放过李明达和纪灵的。周豆腐的店铺,也是我有意留下,为的就是要引林兄入彀。”
    林安之轻笑点头,这本就不难猜。
    “不过,你们都看错了一样东西……”林安之轻声说道。
    姚子京脸色微变,沉声道:“安之兄,有话请明说。”
    林安之微微一笑,抬头望着窗外飞雪。
    “今日纪灵不在,李明达也不在。若是他们知道你的计划,一定会告诉你,就在白马关破的那夜,就在这大堂之上,我单人单刀,在这里斩杀叛逆十余人。”林安之低下头望向姚子京,嘴角依然挂着那抹和煦中带着几分腼腆的浅笑,“姚大人,你们都算错了一点……我不是棋子。”
    “来人!”
    姚子京一声厉喝。
    就在这一瞬间,林安之动了,那宛若狂风暴雨般的气息陡然从他身周扩散开,他的身形化作一道流星,猛然扑向姚子京。
    姚子京是姚瑞广的滴孙,兴许是为了弥补姚家“门地千层次,无一是将才”的遗憾,所以姚子京也是从小习武。或许真是天佑姚家,往年里都没什么习武天赋的姚家子弟,到了姚子京这里,竟然出了个练武奇才。姚子京在去年终于也迈入了五品上的门槛,突破境界指日可待。
    眼见林安之扑了过来,姚子京一声低喝,气沉丹田,浑身气劲涌动,双手猛地合拢胸前。
    然而林安之的速度实在是太快,拳势更是如同山岳。
    一拳落下,宛若山崩!
    姚子京就感到双手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胸口仿佛是被冲车撞上了。
    他喷出一口鲜血身形便倒飞了出去。
    而林安之却没有丝毫停留,身形再次欺上,铁了心要将姚子京格杀当场。
    但是就在林安之上前,姚子京被击飞的那一刻,一直站在姚子京身后的武士终于赶到了。其实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但林安之的出手实在太快,太过没有先兆。
    而且几乎所有人都看到林安之被李太医下了软骨散,他怎么还有力量出手?!
    那武士一声低喝,腰间长剑脱鞘而出,朝着林安之的胸口就刺去。
    剑气临身,林安之却是不闪不避,猛然伸手抓了过去。
    那武士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就算你有六品修为,难道还真敢空手抓我的长剑不成?
    这念头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林安之就稳稳抓住了剑身。一股庞然的内劲沿着长剑送入武士手臂,武士就感到心口一热,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不过也就是这么一个错身的功夫,堂下的武将们终于反应了过来,朝着林安之就冲了上来。
    “都小心,七品!”武士厉喝一声。
    周围人生鼎沸,但武士的声音依然如同惊雷一样在大堂中回荡。
    所有人都是心头一颤,这些武将常年在战场上厮杀,自然明白七品代表的是什么。
    “守住四门,别让他跑!”姚子京嘴角溢血,厉声喝道。
    四周一片乱哄哄的,那些个靠近大门口的武将纷纷冲向四门,将房门紧闭。
    而林安之则是站在那主位的长桌上,手中抓着长剑,目光冰冷地扫视四周。
    姚子京已经被保护了起来,刚才那一下依然是太过可惜了。
    林安之心头暗叹一口气,如果不是软骨散强烈的毒性,刚才那一击必然能打碎姚子京的五脏六腑。
    李太医的药自然没有问题,但他却不知道,林安之从小接受林韧训练,修炼那无名功法和站桩,本就是世间最神奇的功法之一。
    而每日修炼后浸泡的药物,那更是每一桶都价值万金。而这样的药物,林安之足足泡了三年。
    加上林安之本身就是用毒的高手,在那软骨散入体的第一时间里,他就已经运功将毒性逼在了手臂中。只不过,这软骨散还是太过霸道,即便林安之用尽了办法,依然让他的实力只能发挥出七八成。
    而就在刚才一击出手,林安之就发现,那软骨散的毒性竟然开始慢慢的沿着手臂往心脉方向流动了。
    不能耽搁!
    林安之深吸一口气,身形化作一道狂风,卷起无尽剑芒冲入了人群中。
    这些西晋来的武将大多是战场上的强者,但真要到了单打独斗,相较林安之却差了许多。即便有阵法相互照应,也在短短几息之内被林安之斩杀了两人。
    姚子京看得睚眦欲裂,这些可都是日后进攻大魏本土的中坚力量,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竟然就被林安之杀伤好几人。
    人群混战,林安之仗着自己七品的实力和强大的恢复能力,硬是从主位杀到了大堂东门。但周围的武将们也越来越密集,从开始的慌乱已经渐渐的变得更加进退有据。
    就在这时候,林安之忽然飞身而起,脚尖猛踏房梁,身形就要朝着姚子京就扑了过去。
    这一下,众人皆惊,原本准备堵住林安之去路的武将下意识就开始后退,要去保护姚子京。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林安之在手中长剑猛地插入房梁中,身体诡异的一转身,竟然以更快的速度冲向了北门。
    “拦住他!”众将领惊呼道。
    北门有三名武将驻守,虽然实力不算高,但要只需要阻拦林安之一瞬间,就足以让他逃不出大堂去。
    而这三名武将也已经整装以待,全神贯注地防着林安之。
    然而就在这时候,那居中的一人忽然手起刀落,在身旁两人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将两人砍倒,之后迅速打开了大门。
    “少爷,快走!”
    这人一声厉喝。
    林安之没有丝毫犹豫,从他头顶掠出了大堂。
    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吵杂声,林安之微微回头,就见那人被淹没在了西晋的武将之中……
    林安之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是张扬安插在城主府中的勾玉探子。
    冲出大堂,外面已经到处都是士兵,但毕竟是夜晚,林安之七品的实力面对那些武将会显得缚手缚脚,但对付一般士兵还是足够了。
    特别是,这些士兵并没有特别的防守的情况下。
    只是几个纵身,他就冲上了高墙。
    四周箭如雨下,但林安之手中长剑就仿佛是一道银色的幕布,生生将他护在其中。
    林安之速度极快,只是几下就已经到了城主府外墙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发的虚弱,除了软骨散的药力外,内劲的剧烈消耗也让他的身体渐渐开始不支。
    他紧咬着牙,猛地跃上墙头。
    就在这一刻,一阵轻微的破空声响起。
    林安之就感到小腿一阵火辣辣的感觉,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痛。
    抬眼看去,就在三十丈开外的一处房檐下,纪灵手持弯弓冷眼看着他。
    林安之一阵苦笑,放开身体,朝着墙外就落了下去。
    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让他五脏六腑仿佛都有些错位。但此刻也管不得那么多了,紧咬着牙,忍着剧痛爬起身来,迅速钻入了阴影中。
    不能留在白马关,身上的伤势,软骨散的发作,这些都是极危险的因素。而且一旦到了天明,姚子京只需要下令封城,那他林安之就真诚了瓮中之鳖。
    至于周豆腐,林安之眉头紧锁。
    他不是那种妇人之仁的人,刚才可以牺牲那个勾玉的探子,如果真到了有必要的时候他甚至能毫不犹豫放弃张扬。但是,现在还不是那时候。
    摇摇晃晃朝着周豆腐行去,隐约能听到城主府那边传来的喊杀声。
    终于,到了周豆腐店门口,就见里面一片黑暗。
    林安之微微凝神片刻,嘴角就泛起一抹苦笑。
    今晚的情况,似乎和白马关破那夜一模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就见周豆腐的大门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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