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一片泥泞,这连绵几日的大雨,把整个白州给冲成了个烂泥摊子。
    顾闵然带着一顶斗笠,手上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在官道上。
    他抬起头,右掌放在眉梢挡住雨滴,叹了口气喃喃道:“老子可算是倒霉了。”
    曹云那厮一席话就把他骗去了南莞,说是要给那个林安之带个口信,问他想不想做皇帝。
    老实说,顾闵然对那个林安之,是有些个看不顺眼的。之所以看不顺眼,大概是有些嫉妒的心理。
    当然,顾闵然不会跟人承认,但也知道骗不过自己。
    至于为什么会嫉妒,其实不难想。
    年少多金,身份高贵,加上身旁美女无数,这天下间有数的女子,好像都在脑门上刻上了“专供林安之祸祸”几个刺眼的大字。
    苏皖那种魔教妖女就算了,怎么连圣芯庵的秦苑清秦仙子,都跟那小子不清不楚?
    所以,顾闵然极端不喜欢林安之这个人。否则也不会答应去帮曹云传话,更不会在去的路上临时变了想法,想先看看夜雨楼主能不能杀死他。
    其实就算有这话总念头,顾闵然最多也就是想想,要不要做,还是另说。
    平时里这些念头自然也是埋在心里头,但谁知道那天喝多了,一时高兴就给说了出来。然后,就被那个张放鹤听见了。
    张放鹤这个人顾闵然当然那是听说过的,夜雨楼排行十六,江湖中的顶尖杀手。
    但这又怎么样?
    别说排行十六了,就算是夜雨楼主又算什么?
    我顾闵然打过,还跑不过吗?
    大家都是八品境界,谁真想要杀掉谁,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那张放鹤……
    顾闵然一想到这个名字就恨得牙痒痒。
    “这厮怎么能把冲拳十二步练到这种境界?!”忍不住低骂了句,“真不把自己当人了?”
    冲拳十二步是流传最广的拳法没错,但绝不是什么粗浅拳法。
    当年他师傅就跟他说过,天下间的拳法要论狠辣无双,首推就是冲拳十二步。
    旁的拳法是对人狠辣,这冲拳十二步是连对自己都狠。
    练武吃苦是常理,但谁能变态到把自己一身皮肉练到比十三太保横练还坚实的地步。生生凭着肉身力量,把那些个内家高手砸成肉泥?
    顾闵然碰到张放鹤,原以为不过是碰到了夜雨楼主的手下,也就没当回事。
    谁知道这厮二话不说,朝着他就是十二拳。一步一拳,生生打折了他一条腿。
    “俺好歹也是八品境界的宗师啊……”顾闵然叹了口气,神情很忧伤。
    那之后在南莞休养了将近一个月,这才重新上路去找林安之。
    曹云让他带的话还没带到,这桩事情便不算完。哪怕是林安之已经回了皇城,哪怕是曹云已经亲口问过他了,顾闵然都觉得自己还要再去说一遍。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便是这样了。
    他到了皇城,收到的消息是林安之就已经取道西南道前往白州,他这才又屁颠屁颠的跟路过来。结果还没到那传说中有着一栋阴森老宅子的出云县,就听说林安之不见了。
    “这厮怎么就没个安分。”顾闵然埋怨道,“当真跟个猴精一样。”
    在官道上漫无目的的走了十余天,既不想去皇城,又不想返回东海,结果没等到林安之,倒是把这大雨给等停了。
    “雨过天晴,嗯……好兆头!”顾闵然说了句。
    正想着,忽然就听远处一阵奔马声响起。放眼看去,就见十名身材魁梧的江湖中人呼啸而来。
    他们身后跟着十余辆大车,每辆大车旁都 有两三名武林中人看守。在车上是一支黄色旗帜迎风飘扬,旗上写着两个大字:镇远。
    顾闵然眯缝着看着,眼见那几匹奔马到了近前,他就站到了路旁。
    那带头的镖师从他身旁经过,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之后便呼啸而过。紧接着那行动稍显缓慢的镖车也从旁经过,带起满地的泥水,溅了他满身
    顾闵然低头看了眼沾满泥水的衣裤,叹了口气,然后抬头大声道:“喂,那镇远镖局的,给我站住!”
    前面的车队没有理会他,依然是朝前行进。
    顾闵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把挂在唇边的最后几滴雨水卷进嘴里,然后就瞄着一辆经过镖车,然后抬起了腿。
    “轰”一声巨响。
    那辆需要三匹骏马才能拉动的镖车忽然飞了起来,重重地落在了野地。
    “没听到你家顾少爷说话吗?”顾闵然瞪着眼说道。
    ……
    临安县到了一位新县丞,据说是京城人士,一口京片子说的像模像样。带着的还有一房娇美的媳妇,那模样便是说天仙下凡都不为过。
    平州本是军事重镇,临安县虽然地处平州和白州交界处,但也不收这来路不明的师爷的,便是京城来的也一样。再说西南道上,想来是凭拳头凭背景说话,这师爷也就生得油头粉面,虽说在京城刑部做过些差事,但在临安县可不管用。
    不过这书生见了县太爷,摸出了一封介绍信,县太爷桂敏茂看了那金字落款上钱明这两个字,便只能捏着鼻子点了头。钱明在皇城不算什么大官,不过好歹也在礼部侍郎一职上呆了些许年头。县太爷桂敏茂每次进京述职的时候,总是要去钱家递个拜帖之类的。不过皇城不算大官,对这些偏远地方的小官吏,那也不是可以随意触碰的,因此桂敏茂碰了好几次霉头。
    但饶是如此,他也不敢得罪。
    琢磨了半晌,这才把这位自称叫林泰然的年轻人,给安排到了县丞的位置上。
    不得不说,这位林县丞做起事来倒是有模有样,不过就是不太主动,自然桂敏茂也不希望他太过主动。
    他有些摸不着那位从未见过面的钱侍郎是什么个意思,莫名弄这么人到这里来,难不成还有什么想法?
    或者说,就是随意给亲戚谋个出路?
    这在西南道上不算什么稀罕事,别说是这么个小官了,这成州知州,据说就是西南道布政使的亲侄子。
    观察了十来日,见着林泰然没有夺权的意思,桂敏茂才算勉强安心。
    林泰然住在县城北的一处民宅,是临时租下来的。不得不说,很是寒碜,以至于那些个捕快衙役都经常跟他打趣,说他是在京城混不住,这才跑来这穷乡旮旯的。林泰然听了也只是笑,一对大眼睛完成月牙儿,却也一句都不反驳。
    说来林泰然住处定下后,这些衙役倒是很乐意往他这边跑。毕竟这屋里有一位大美人,虽说从来都是冷若冰霜,但那读书人不是说过一句话吗,叫做秀色可餐,带着些酒铺子里一枚铜板一壶的烧刀子,就可以在林县城这里蹭一顿,不光有花生米可以磕,还有那么个大美人时不时能看一眼,何乐不为?
    林泰然在这里混了一个月,和县令、主簿这些头头没什么联系,倒是和下面的捕快衙役混得很熟。
    又是在林县丞的家的院子里,破烂的桌子上摆着一碟花生,一壶便宜到烧喉咙的烧刀子被分作了四碗。
    林安之和三个衙役坐在桌旁,一面磕着花生一面唠嗑。
    “我说林县丞,你以前在那侍郎家是干什么的啊?”其中一个叫张贵衙役开口问道。
    这话一开口,旁边就有人悄悄踩了他一脚。
    张贵一瞪眼:“怎么啦,咱们和林县丞都这么熟了,有什么不好问的。”
    这位林县丞的来历很是神秘,约莫也就只有见过推荐信的县令大人知道。旁人只知道是皇城吏部钱侍郎家给的推荐信,但这位林县丞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却没人知晓。
    林安之笑道:“就是个师爷,不过一来年岁不大,经常被人看轻。而来京城居大不易,生活拮据困难,便找钱侍郎要了这么个介绍信,想着到远处谋生,所以就过来了。”
    张贵奇道:“这么说,你不是皇城人咯?”
    “当然不是。”林安之轻咳了两声,这才操着地道的西南口音道:“可别告诉旁人。”
    三名衙役一怔,转而便是一阵偷笑:“我的个妈啊,竟然是咱们这边的口音!”
    林安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微笑着示意不要伸张。
    房门响起,就见一个身穿布衣的女子走了出来。这女子身材高挑,面容清冷绝美,哪怕是一身布衣,看上去也是明艳非凡。
    三名衙役一齐起身,拱手叫道:“见过嫂嫂。”
    清冷女子白皙的脸蛋上泛起一抹红晕,点头嗯了一声,把手里的花生放到桌上,便赶紧走开。
    三名衙役一阵偷笑,这冰山美人脸红的景致,便是这最好的下酒菜了。
    林安之也在笑,别说他们了,便是林安之,也少有见着祝霁月如此害臊的模样。从第一次发现祝霁月竟然对“嫂嫂”两个字如此敏感后,他就时不时会把这些手下邀请来家里做客,便是为了瞧这一幕。
    “林县丞真是好福气啊!”其中一个赞叹道。
    那张贵也感叹了一声,不过立刻低声道:“但说起来,林县丞,咱们兄弟一场,还有些事我可得提醒一下你。”
    林安之愣了吓死,便道:“请讲。”
    张贵道:“咱们这是偏远小县城不错,可这里的人物可不都是小人物。”
    这话一出,旁边那衙役立刻明白了什么,道:“张贵兄弟这话说是,林县丞你可千万别不当回事。嫂嫂如此貌美,你以后可要着紧一点。”
    林安之满脸迷惑:“什么意思?”
    张贵道:“你要小心咱们县令的侄儿,就是那个叫李论的公子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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