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水湖是江南地带最大的淡水湖,位于半雪河与汾河交汇处,湖面辽阔,一眼望不到边际。传闻当年有西晋客商到此,还以为是到了天涯海角,这也一度被传为笑谈。
    阴水湖中有数十座小岛星罗点缀,正中最大的那一座岛上,水寨连绵十余里,驻扎水寇两千余人,大小船只上百艘,这便是江南水寨了。
    刘恩峰呆在议事厅,脸色有些苍白,眼窝深深凹陷进去。
    这段时间来,他茶饭不思,心头担忧的就是那一件事情。
    往年里江南水师不是没有派兵清剿过江南水寨,但那大部分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只要水寨这边人情走到地方,也没有人说真的对他们怎么样。
    但今日却不同了,手伸过了界本就遭忌讳,刘恩峰还错杀了明家旁系满门,这便是惹了天大的祸事。
    最近半个月江南水师多有出港演练,目标不言而喻,便是江南水寨。
    除了这里,更让刘恩峰担心的是,在他手里丢了钱银的那位。
    长风亭一役,率领一帮散兵游勇,在最精锐的禁军日夜不休的攻击下,死守长风亭三天三夜。平州城,把全权掌控整州军政大权的马兴禄缉拿归案。
    这便是实打实的战绩,抛开这些不说,光是那骇人听闻的身份,便足以让刘恩峰心惊胆跳。
    南院的衙门口,可比江南水师难对付多了。
    这提心吊胆了半个月,终于是听说那位到了江南,刘恩峰更是成日呆在岛上,不敢离开分毫。
    在水上他还能做几分主,若是到了岸上,南院的夜枭可不是吃素的。
    终于,今日传来了消息,那位要见他一面。
    刘恩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但能见这一面,终归是好的,总比半夜里莫名其妙丢了脑袋要好许多。
    见面的地方,便是定在这水寨中,这便让刘恩峰又安心了几分。
    日落时分,一叶轻舟便从阴水湖一个偏僻角落里驶出,朝着江南水寨的方向行去。
    林安之站在船头,迎着刀子般的寒风,眯缝着眼望着江面。
    “安之哥哥,想什么呢?”李雯走到他身侧,被寒风一吹,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林安之笑道:“你好歹也是小宗师,这点寒风还真能冻着你不成?”
    李雯耸了下鼻头:“人家可是娇滴滴的小姑娘!”
    林安之哑然失笑。
    船行到湖中的位置,远远便见一艘黑色船只破浪而来。
    林安之眯缝着眼看去,就见张扬站在船头,看到林安之,张扬便是一阵挥手。
    上了船,没等开口,船舱门打开,刘恩峰快步走了出来。
    “见过大人。”刘恩峰忐忑地行了一礼。
    林安之笑眯眯地看着他,半晌才道:“半年不见,长胖了。”
    刘恩峰苦着脸,不敢开口接话。
    “进去说吧。”林安之说道。
    进了船舱,有水寇奉上茶水,船上的水寇都在悄悄打量林安之。他们早就听说自家大寨主出去一趟后,傍了条粗壮大腿,但这条大腿到底是谁,却没人知道。
    今日一见,竟然就是这么一个二十不到的锦衣公子,这些水寇心头便打了个突。
    林安之倒是不在意这些水寇怎么看他,挥了挥手:“都出去。”
    几个侍候的水寇下意识看了眼刘恩峰,刘恩峰的眉毛顿时就立了起来。
    “没听见少爷说吗,都给我滚出去!”刘恩峰怒道。
    几个水寇赶紧出了房门,免不了是一阵低声议论。
    “心情不好,也不用拿属下发脾气,你的生意还要靠他们。”林安之说道。
    刘恩峰面色发红,喃喃道:“这次的事情……”
    不等刘恩峰说完,林安之便淡淡地道:“可都是该杀之人?”
    刘恩峰一怔,赶紧道:“都该杀!那一户人家姓王,一向负责往往北面的丝绸制造,不过据我所知,他们和北越那边有联系,每年都有大量的走私货物运过去。”
    林安之低垂着眼帘,缓缓道:“可能保证一个都没杀错?”
    刘恩峰的脸颊微微抽动,良久才深吸一口气:“不敢保证。战斗中有失手杀掉的,有反抗被杀掉的,但既定目标,是一定没有杀错的。”
    林安之叹了口气:“刘恩峰啊刘恩峰,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还当自己是水寇吗?当日在破庙外,我不是跟你说的很明白吗。从那日起,你便是南院方面的人。生意被人黑了没关系,想办法弄回来便是,怎么能胡乱动手杀人?”越说,林安之便越是来气,“即便是真被人黑了,钱拿不回来了,那也当买个教训,杀人这种事,怎么着,还做习惯了?人家骗了你这大当家的,你就心头上火,不杀两个人便是不解气?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吗?!”
    听着林安之越骂越难听,刘恩峰反倒是渐渐安心了下来。
    对这位只见过一次面的主子,他很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张扬到了江南后,刘恩峰便不止一次偷偷上岸见面,为的就是要打探林安之的脾气。
    张扬自然明白林安之的性格,更清楚派他过来的目的,自然是事无巨细的跟刘恩峰好好说了遍。
    林安之上传,望着他轻笑的时候,刘恩峰差点没被吓得当场跪下,好在现在自家少爷发火了,骂了一通,这事儿就算没过,但至少是小命保住了。
    刘恩峰舔了舔嘴唇,喃喃道:“当时就是一下子上头,想着少爷对我委以重任,我却被人给骗了。脑袋里就是一阵嗡响,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王家便被杀了个干净。”
    林安之也懒得再骂他,捂着额头想了下,道:“王家和明家到底是什么关系,弄明白了没有?你在江南也混了一辈子,不会连这点事情都弄不清楚吧?”
    刘恩峰苦笑:“之前确实不知道,想来是走私的事情,明家害怕受拖累,所以两边一直把关系画的很清。我猜想,这次若不是影响了明家的收入,他们只怕也不会如此狂怒的出手。”说着,刘恩峰低声道,“其实,就算真的闹起来,我们也不见得真怕了他们。水上的事情,毕竟还是我们说了算。”
    “算个屁!”林安之没好气地道,“我问你,你水寨里有多少人?”
    刘恩峰被骂了句,脸颊有些臊红,道:“对外宣称有两千余人,实际上有一千二左右。”
    林安之冷笑道:“你知道江南水师有多少人吗?”
    刘恩峰哪里会知道这种军事机密,不过和江南水师打了这么多年交道,隐约还是能估算到:“大概有五万左右。但真正能调动的,也不过两万左右。而且我们在湖上,真打不过跑就是了……”
    林安之淡淡地道:“水战我不懂,但我若是江南水师的人,一旦下定决心要铲除你,那边是全军出击。至于你要跑,那没关系,我一把火把你水寨给烧了,颁下海捕公文,整个大魏通缉你。之后再辅以明家重金悬赏,便是官府不拿你,那些江湖中的游侠儿,也不会放过你。”
    说着,他又瞄了刘恩峰一眼:“你能躲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三五年?等过个几年,你手下都散光了的时候,你还能做甚,便是不杀你,你又能怎样?别想着占山为王,我这次去平州是干什么,你知道吗,便是剿匪!平州落雁山,一夫当关,飞鸟难度,其上兵力两千,身后还有陈留王支持。怎么破的?朝廷真要剿灭山贼,光是那么几个府兵?南院密谍,北境轻骑,就没有踏不破的山头。先不说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山头,便是找到了,真能守得住?”
    刘恩峰听得嘴里发苦,但又有些不服气,道:“那为何往年他们不这么做?”
    林安之冷笑:“为何?你上供的少了吗?还是说明老头嫌自己官声太好?自家水域出了水寇,上报朝廷便是重罪,明老头要还想在江南巡抚的位置上坐下去,就不会上报。你以为你这江南水寨是多大的事儿?真不算!官府行事向来是欺上不瞒下,你以为的人尽皆知,其实朝廷根本就不知道。若是朝廷知道了,你以为凭这八百里江河,真能撑上几天?”
    刘恩峰就觉得嘴里一阵发涩,林安之说的,都是他这辈子从未听过的东西。但真要细想,还真是如此,自己赖以为屏障的阴水湖,在朝廷的眼里,不过是个不堪一击的草墩子。
    “那现在要怎么办?”刘恩峰皱眉道。
    林安之淡淡一笑:“你既然是合法商人,对方做局阴你,那你自然是要告状的。”
    “告状?”刘恩峰瞪大了眼。
    “当然!”林安之一本正经地道,“不仅要告,还要往大了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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