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司徒敬在后院里穿行,很快便到了一座大宅子前。
    “林大人,进去吧,在里面等你。”司徒敬朝林安之拱手道。
    林安之心头微动,还礼道:“有劳了。”
    进了屋,就见这是一座寺庙模样的房间,在房间中间是一座佛像,前面祭坛摆着一个被熏得微黑的香炉,但此刻却被打扫的一尘不染。
    在祭坛前,一名身穿鹅黄色长袍的男子背对着大门,正抬头凝视着高大的佛像。
    “见过先生。”林安之躬身行礼道。
    低着头,瞧见那身穿鹅黄色长袍的男子转过身,耳旁传来他低沉浑厚的声音:“免礼吧。”
    林安之这才站直身子,但依然不敢抬头。
    “怎么,不敢看我?”男子缓缓道,“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见我吗?”
    林安之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这次啊慢慢抬起头。
    印入眼帘的是一张不怒自威的脸庞,五官分明,颧骨高耸,一对眸子炯炯有神。
    林安之再次行了一礼,不过却没有开口。
    中年男子也在仔细打量林安之,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两人就这么对视良久,中年男子才道:“许峰在你那里?”
    林安之应道:“是。”
    “在何处?”
    “北越银月城。”
    中年男子听了,似乎有些兴趣,便追了下银月城的各种事情。林安之自然不敢隐瞒,从初到银月城,如何跟银月城城主杜南平结交,一直到后来的清雅居分号开张,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许峰掌管银月城地下势力,虽然逃不过银月城的监视,但终归是能起到一些用处。而且有他在明里暗里照拂,清雅居的生意也好顺利做下去。”林安之回道。
    “杜南平……”中年男子沉吟了片刻,缓缓道,“这个人很不简单,只怕你的身份他早就知道。清雅居的那点小手段太明显,他不可能不知道。”
    林安之道:“就是要他知道,他若是真的装作不知道,我也要派人明白的让他知道。”
    中年人眉梢轻扬:“为什么?”
    “就如您所说,这个人很不简单。”林安之回道。
    中年男子微微沉吟,便明白了林安之的意思。
    “想法不错,但实施起来很困难。”
    “有些事情看起来困难,但只要旁人给点帮助,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事情做了,成不成,那都不妨碍旁观者欣赏。”林安之说道。
    中年男子眼中流露出欣赏之色,点头道:“有这份心便敞开去做,需要什么告知她便是。”
    “是。”
    “长风亭的事,两个不肖子内斗便是了,偏生让旁人看笑话。你做的很好,没有丢了南院的名头。”
    “是应该做的。”
    “是如何算到最后一日有援军到来的?”中年男子忽然问道。
    “不曾算到,当时只是为了安定军心。多拖一些时间,长风亭便能多顶一些时间。”
    中年男子听了,沉吟片刻,这才道:“便是如此了,稍后会有嘉奖,退下吧。”
    林安之站直了身,面色沉静的望着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皱了皱眉头:“怎么,还有旁的事?”
    林安之听了,再次微微躬身,低下头,轻声道:“您来见我,就只是为了谈公事?”
    中年男子不怒反笑:“不谈公事还谈何事?还是说,你还想谈何事?”
    林安之沉默良久,这才道:“安之明白了。”躬身行礼,缓缓退出了房间。
    房门三丈之外,司徒敬见林安之出来了,赶紧迎了上去。
    他满脸激动,兴奋地道:“怎么样,那位说了什么?”
    林安之脸上带着平和微笑:“自然是褒奖了一番长风亭一役的事情。”
    “我就知道!”司徒敬兴奋地拽了拽拳头。
    “先别说这个,我托你办的事情如何?”林安之问道。
    司徒敬无奈道:“还能如何,自然是妥了。”
    “多谢了。”林安之抱拳道。
    司徒敬哂然:“我们两兄弟,说这些做甚。”说着,又有些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倒是太子殿下,先前我说想要个教司坊的女子,他怎么都不肯答应。直到我搬出你来,太子便是没半点犹豫,满口答应了。”
    林安之轻笑:“替我谢谢太子殿下。”
    “真要有心,便自己去。太子殿下就在东宫,还怕他不见你不成?”
    “我这人向来胆小,东宫的门墙太高,我可不敢去。”
    两人回到后花园,林安之神色如常,依然和一帮小丫头聊着各种趣事。这些京中大小姐平日里便是出门都困难,饶是司徒宁和郑月娥之流,也只能是偷偷去一下林安之的府邸里。听林安之说起河东村和出云县的种种趣事,一个个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临近傍晚时分,林安之这才行礼告退。
    回到自家府邸,吩咐菀儿去把司命大人送的那坛酒取了出来,装了一小壶酒,一个人坐在屋里,慢慢喝着。
    脑海里浮现的,始终是今日在尚书府的情形。
    那每一句对话,中年男子每一个细微神色变动,都落在林安之眼中,却仿佛是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少年依然是当年那个少年,没想着换了个身份,遭遇却完全一样。
    林安之忍不住一阵轻笑,拍了拍自己个儿的脸,轻声自语道:“分明是张讨喜的脸,怎么就偏生让那两人见着不喜呢?他还好说,毕竟不是他亲生的。你呢……就真觉得看了碍眼,连一句话都不肯说?”
    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再次给自己倒上一杯,嘴角便泛起了一抹自嘲轻笑:“嘉奖?我舍命死守,为的就只是嘉奖吗?”
    摇了摇头,再次一饮而尽。
    一连喝了好几杯,就觉得浑身热气上涌,心头猛地升起一个念头。
    既然如此,我来这里做甚?
    这繁华皇城当真就好过那偏远的出云县,就真的好过民风淳朴的河东村?
    想到这里,林安之心头忽然升起一个强烈的念头。
    “翠微,翠微,翠微!”林安之大叫着。
    在外面等着随时准备听从吩咐的翠微听了,赶紧走了进来。
    “少爷,翠微在。”翠微行礼,柔声应道。
    没有问林安之为什么喝酒,也没有问他到底有什么不开心,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
    “给少爷我准备纸笔。”林安之眯缝着眼露出洒脱至极的笑容,“少爷我要辞官,咱们回家!”
    “是。”
    翠微出了房门,几个丫头就围了过来,祝霁月也带着月华在旁。
    “怎么回事,他说了什么?”祝霁月低声问道。
    翠微看了眼房间,示意走远一些,这才有些担忧地道:“少爷让我准备纸笔,说要辞官回家。”
    “辞官?”祝霁月柳眉微颦,“在忽然想到辞官了?他有说今日去司徒尚书府发生何事了吗?”
    翠微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我觉得,多半不是尚书府的事儿。少爷平日里闹心的事情很多,但还真没为哪个小丫头的烦心的。”说到这里,她心头一动,望着祝霁月柔声道,“除了霁月姐姐受伤那次。”
    祝霁月俏脸微红,恶狠狠地瞪了翠微一眼:“果然是大丫头,一有机会就给自家少爷说好话呢。”
    翠微轻声道:“让霁月姐姐见笑了。”
    祝霁月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翠微也没敢多耽搁,去了书房取了笔墨纸砚,之后招来了月华,两人便在书房磨墨。把墨汁弄好,翠微便又去仓库里取了花蜜,小心点了两滴在墨汁里。
    之后,才捧着盘子回屋。
    进到屋里,就见林安之已经趴在了桌上,呼呼大睡。
    翠微嘴角泛起一抹温柔笑容,轻手轻脚把文房四宝放在桌上,这才取了外衣搭在林安之后背上。
    “少爷啊,无论您要去哪儿,翠微都会跟着您。”翠微轻声说道。
    ……
    林安之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时分,宿醉让他头痛欲裂。
    往日里也还是能喝不少,没想着昨晚才喝了半坛,就醉死在了房里。
    “司命大人这酒,可真是能要命。你说一个女人,怎么就这么能喝呢?”林安之喃喃道。
    他也是现在才回想起来,当初他和云河因为行事太过肆无忌惮,被司命大人惩罚喝酒的事情。当日两人也是一人一坛,差点被喝死在南院衙门里。
    倒是司命大人很喜欢这种酒,平日里没事总是会开上一坛,自斟自饮。
    抬眼见着书桌上摆着的文房四宝,林安之隐隐回想起昨晚的事情,轻叹了口气。不过只是片刻后,便闻到了墨汁里传来的花蜜香味,只是微微琢磨,便明白了翠微的想法,嘴角边泛起一抹温和浅笑。
    到了下午时分,一道圣旨传到了林府。
    传圣旨的是御书房总管大太监付公公。
    自然是一番褒奖之词,还有那有着长长清单的财物奖励。
    但到了最后,却让人有些诧异。
    褒奖之词自然不必说,长风亭一役虽然被强行压下,但皇城百姓可都是知道的。老林家小少爷死守不退,护住两位皇子的平安,这可是已经上了皇城说书先生的故事会的。圣旨中也是不遗余力的表扬,几乎能用到的褒奖之词都用了个遍。
    财物奖励自然也不必说,只看那长长的清单,便可知晓其丰厚。
    但是到了这里,却忽然没有了。
    这便让所有人心头打了个突,要知道,哪怕是司徒敬,前些日子封赏下来,都混了个七品散武官的虚职。而林安之这个正主,一应奖励皆丰厚,却独独少了最后的官职提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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