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之脸上带着淡淡浅笑,眯缝着眼靠在桌上,带着几分慵懒。
    居思明冷笑道:“林大人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会在长风诗会上弄虚作假不成?”
    太子也是脸色不愉,沉声道:“安之,若无证据切不可胡言。”
    这话说得有门道,若无证据切不可胡言?
    那有证据了,便可以随意开口咯?
    林安之听着便心头有数了。
    “证据倒是好说,不过,若是证明这画是假的了,那居兄又怎么说?”林安之笑着问道。
    居思明冷笑道:“若是林大人能证明这是假画,我居思明便给你磕头认罪!”
    林安之淡淡地道:“磕头倒是不必,不过安之也是读书人,向来看不得人弄虚作假。若是证明是假画,当堂付之一炬便是。”
    居思明咬牙切齿,冷声道:“炭炉!”
    很快有侍卫把炭炉搬到了堂上,炉中烈火熊熊,隔着些距离都能感觉到热浪扑面。
    林安之这才起身,走到堂中。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看着堂上这一幕。
    要说昨日林安之一首将进酒,那自然是惊才绝艳,技压全场。
    但要论刺激,今日这宴席之上,可比昨夜要刺激百倍不止!
    这长风诗会请的都是当世名家,任谁都是眼力通天的主。三显图是绝世名画,这其中只怕有一大半都仔细研究过。
    所以当居思明把三显图亮出来之后,不少人立刻就判断出,这三显图绝对是真品。
    想着,便不由得看了看那烧着炭火的炉子。
    林安之端着酒杯走到堂中,上下打量着那天师送子图。
    “林兄小心些,莫让酒水洒到画上了。三显图皆是镇国至宝,若有损坏,你怕是担不起干系。”居思明冷声道。
    “若是真品,林某自然是赔不起。不过若是赝品的话……”
    林安之摇了摇头,又走到太玄菩萨显圣图旁。
    看了片刻,就皱起了眉头,抬手就把画卷夺了过来。
    那捧着画卷的仆人心都颤了下,但眼见林安之夺画,他也不敢真的撕扯,深恐弄坏了画卷。
    居思明倒是不担心,抬手阻止了仆人的呵斥,冷眼看着林安之。
    就见林安之但是拎着画看了半晌,忽然眉头紧锁,怒目圆睁。
    “果然是假画!”话音落下,他抖手就把画卷扔进了炭炉里。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林安之劈手就夺过了那幅天师送子图,抬手就又扔进了炭炉里。
    居思明这才反应过来,怒吼道:“林安之,你要干什么?!”
    眼见林安之朝着最后的百鬼夜行图走去,居思明立刻挡在了前面。两人身体一碰,林安之便没站住脚,手中酒杯就飞了出去,正巧落在炭炉里。
    就见炉中火焰陡然升腾而起,那两幅沾了酒的画卷,立刻灰飞烟灭。
    “安之住手!”
    太子也是满脸阴沉,他怎么也没想到林安之竟然会来这么一手。
    若说找不出与之匹配的珍宝,那自然是丢人,但这么单场耍赖,就更显得不要脸了。
    太子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头的火气。
    “安之,你宿醉未醒,此事不怪你。”太子沉声说道。
    居思明站在炭炉前,盯着那被烧成灰的画卷,身子微微颤抖。
    听了太子的话,他转身朝着太子深深行了一礼,颤声道:“太子殿下,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思明受圣芯庵来参加大魏长风诗会,怎能莫名受此等侮辱?!”
    “侮辱什么?烧了你的假画就是侮辱你了?”林安之慢条斯理地说道。
    太子原本还忍着,听着这话也是一阵埋怨,心说你烧了人家的传家宝就算了,怎么还能这么挤兑。
    “安之,少说两句。”
    林安之倒是有些不依不饶了,走到太子身前,躬身行礼,道:“殿下,这厮弄了几幅假画到席间摆弄,分明是欺我大魏无人!如此重罪,还请太子将其拿下!”
    这话说得太子也有些懵圈了。
    “林安之!”居思明怒道,“你硬奈我的三显图是假画,真当天下间没有懂画的人吗?!好好好,你说是假画,你倒是给我拿出证据来!”
    居思明大步走到仅剩的百鬼夜行图旁,指着那画厉声道:“好在还剩一幅没让你得手,你今日若是不能给我个满意答复,我居思明拼着血溅五步,也要你林安之以命作陪!”
    林安之抱拳朝周围行了一礼:“在场诸位有我大魏贵胄,有西晋名流,还有北越来的贵客,是否都觉得我林安之是蓄意耍赖?”
    便是一旁的司徒敬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干笑道:“安之快回来,喝多了便休息下……”
    林安之深深叹了口气,眼中满是郁郁,轻声道:“原本还想给思明兄留几分面子,既然如此,便怪不得安之了。”
    说着,他朝着那幅百鬼夜行图走去。
    居思明一激灵,赶紧挡到前面,厉喝道:“你想干什么?!”
    林安之无奈道:“当然是证明这是假画。”
    “你少来这套,你是想毁了这唯一的一幅百鬼夜行图!你……你就是想毁尸灭迹!”居思明怒道。
    林安之无奈,目光投向周围,道:“可有擅丹青的西晋、北越名家在此?”
    话音落下,就见席间一人面色铁青的站了起来,抱拳道:“老夫丁山,墨染坊主事。”
    林安之点了点头:“墨染坊,西晋第一画坊,不错不错,老先生请过来。”说着,又大声道,“北越呢,可有北越高人在?”
    这便又有一人站起身来,笑吟吟地抱拳道:“在下宋青,受圣芯庵邀请而来,虽有北越宫廷画师的官身,但却不代表北越朝廷。不知可有资格?”
    林安之又点了点头,道:“能以真本事来此,那当然是有资格的,宋先生请过来。”
    两人上前,便站到了百鬼夜行图边上。
    “还请两位先生品鉴。”
    宋青和丁山也不推脱,叫他们出来的目的都心知肚明。
    两人也是文坛大家,能有机会观摩百鬼夜行图真本,那也是难得的机遇。
    “做此画时,画圣吴道三十二岁,正是郁郁不得志,流落黄牛村。据说在那之后,黄牛村被洪水淹没,这纸张便成了绝本。纸张没错,正是黄牛村特制。”丁山沉声说道。
    “笔锋飘渺狂傲,末端自带钩戟,从画中笔迹看,当时画圣吴道亲笔。”宋青缓缓说道
    “据传当时墨汁用的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除了一般的点评外,更说出了许多旁人不曾知晓的细节,听得场中诸人连连点头。
    等两人收声站在一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安之身上。
    这下,看你又怎么说。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两位大家所说既是,不过……”
    “不过什么!”居思明咬牙厉声道,“林安之,你就等着陪命吧!”
    林安之也不理会他,只是淡淡地道:“不过两位大家,可有注意那画卷左上小鬼的左眼。”
    宋青和丁山都是一怔,赶紧凑过头去,仔细观看。
    只是片刻,两人的脸色都是一变。
    就听林安之淡淡地道:“在那小鬼左眼中,可是有一个小小的林字?”
    这话说得居思明也是脸色微变,赶紧凑头过去,仔细观看,果然在那眼中,有一个连米粒十分之大小都不到的林字。
    居思明心头已经暗叫不好。
    他抬起头,冷笑道:“这能说明什么,前辈画师没发现此处,便能证明百鬼夜行图此处是作假?”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当真是不死心。两位先生,请看地藏菩萨的左手中指和右手拇指。”
    宋青和丁山赶紧又凑头过去,只看了一眼,两人的表情就有些怪异。
    场中诸人都是人精,从两人的表情便已经明白了什么。
    就听林安之淡淡地道:“左手中指是否写着一个安字?右手拇指是否写着一个之字?”说罢,他望着居思明摇头叹息道,“思明兄若是说百年前的画圣吴道就已经认得在下,那我林安之便真的认输了。”
    这话听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太子的脸色已经从开始的震惊,变作了现在的狂喜:“安之的意思是……”
    林安之满脸惭愧,道:“不瞒太子殿下,这幅画正是安之所画。当年年少轻狂,听闻三显图大名,便兴之所至临摹了一番。实在是惭愧,惭愧啊!”
    居思明的脸色渐渐苍白,嘴唇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安之这才道:“思明兄,这最后一幅三显图,到底是烧,还是不烧啊?”
    “烧,烧,烧!”居思明最后近乎是声嘶力竭得喊了出来。
    眼见着百鬼夜行图被扔进炭火中,林安之满脸惆怅地叹了口气:“赝品啊赝品,没想着你我一别数年,再见便是永诀了!”
    林安之当年为了经济独立,曾想尽办法赚钱。这画赝品,便是其中一门行当。而在这其中,他画的最多的便是这百鬼夜行图。
    后来大部分都被老秀士下令销毁,但也有那么两三幅流传出去,没想着今日在这长风诗会上,竟然能碰见一幅。
    居思明终于是没忍住,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
    林安之朝着太子行了一礼,这便自顾自地坐回了席上。
    场中已经一片混乱,有太医奔了过来,掐着居思明的人中。
    其余人皆是面色诡异,心说这居思明当真是倒霉到家了,好死不死的拿出一幅林大人临摹的赝品来让林大人亲自鉴定。
    不过话又说回来……
    “……百鬼夜行图是安之所画,自然能一眼看出真伪。但那天师送子图和太玄菩萨显圣图呢,安之是如何分辨真伪的?”司徒敬小声问道。
    林安之喝了口酒,这才淡淡地道:“我只说三显图是赝品,可没说天师送子图和太玄菩萨显圣图是赝品。”
    司徒敬听着就是一哆嗦,手里的酒杯都差点掉地上。
    他重重地咽了口唾沫,神色复杂地盯着林安之,心说林大人,您的胆子可真是大得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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