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祭祖自然是规模宏大,大魏各地的薛家子弟都从远方归来,林家小少爷也终于是进了薛家庄园。
    站在祠堂外,林安之怔怔地看着前方。
    “安之还请见谅,祠堂外人不可入内。老祖宗便是真承认了你的身份,你也算是林家子弟,这薛家祠堂……”
    “我明白。”
    林安之深吸一口气,从翠微手上接过了三柱香,面朝祠堂方向跪下。
    他身后的翠微不敢落后,赶紧跪在林安之身侧。那几个丫头自然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也跟着跪了下去。
    祝霁月站在后面,红着脸神色别扭。不过最终在祝月华的拉扯下,也半推半就的红着脸跪了下去。
    林安之闭着眼,恭敬地朝着祠堂方向叩头三次,这才把香插在了地上。
    那是个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女子。
    但两人的羁绊,却又是极深。
    为了他,那个女子献出了生命。
    愿或不愿林安之不想去深究,但他终究是因为她活了下来。
    “九泉之下,一切安好。”林安之心底默默说道。
    祭祖完毕,林安之便返回了客栈,准备动身出发。
    薛善赶了过来,把一个小盒子交到了林安之手上。
    “此去皇城一切小心。”薛善语重心长地说道,“听闻安之和蔡家有些过节。蔡家皇城中势力庞大,安之一切当以自己安危为重。若势不可违,不妨暂且低头虚与委蛇,一切三思而后行,以自身安危为重。”
    “二哥费心了。”
    听了二哥二字,薛善脸上露出几分欣慰笑容。
    “保重,为兄不送了。”
    ……
    岷江是贯穿大魏的长河,从西晋岷山发源,贯穿大魏东西直入东海。
    半雪河便是岷江分支,从大魏皇城外流过。
    之所以会以“半雪”为名,便是因为每年入冬时分,大雪纷飞,皇城外苍山上的温泉流淌而下注入河中,冷热交汇,便形成了半河冰封半河流的奇景。
    林安之坐在大船上,看着宽阔的半雪河,免不了一声感叹。
    “可惜不是冬日,否则看看这半雪奇景,倒是一桩雅事。”
    祝霁月没好气得道:“你也懂什么叫雅事情?出云县,银月城,还有那白山城,你每日里除了招姑娘听小曲儿,哪里干过半点雅事?”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这边是霁月不懂了,于男子而言,这姑娘小曲儿,便是最大的雅事了。说来,听闻皇城声色犬马,到时候还要去见识一番才是。”
    这话一出,祝霁月的柳眉便又挑了起来。
    什么叫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什么叫卑鄙下流无耻之尤?
    大抵就是面前这小贼的模样了!
    这些日子匆忙赶路,倒是没时间。等到了皇城,当真要给这小贼松下筋骨。
    祝霁月恨恨地想着。
    李雯趴在旁边的桌子上,也不说话,笑眯眯地看着两人。
    就在这时候,忽然就见半雪河尽头处,一艘五色小船随波逐流。
    “是画舫?”
    林安之眯缝着眼道。
    两船终于是离得近了,隐约一阵歌声从画舫中传来。
    林安之眉梢轻扬:“张扬,过去打声招呼,看对方什么来路。”
    “不准去!”
    “去!”
    张扬苦着脸:“祝小姐,少爷……你们可别为难小的了……”
    “这家里,还是我说了算!去!”林安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张扬不敢看祝霁月,蹭蹭几步就下了楼,只当是祝霁月默认了。
    祝霁月恨得牙痒痒,但终究是没有再说一句话。
    张扬到了一楼,命船家放下小船,便朝着那画舫飞快靠近。眼见对面大船有人过来,画舫也跟着放慢了速度。
    林安之站在船头眺望,就见那画舫在江中心灵巧的拐了个弯,就跟着张扬的小船靠近了林安之这条渡船。
    便见张扬站在甲板上,从那画舫上扶了个婆姨下来。
    婆姨四十来岁,姿容秀丽身材婉约,颇有些风韵犹存的味道。
    她跟着张扬上了二楼,朝林安之福礼,道:“我家姑娘偶感风寒不便出行,公子若是有意,还请移步一叙。”
    林安之笑眯眯的,一对眼睛都快弯成了月牙儿。
    “自然是有意,就怕惊扰姑娘吧?”
    婆姨轻声道:“还请公子随奴婢来。”
    祝霁月在边上冷眼看着,邪火上头。
    “我也要去。”祝霁月冷冷说道。
    那婆姨有些好奇地看了眼祝霁月,对这个姿容身段都堪称绝顶的女子,她自然是一上来就注意到了。不过是不知道和这位小少爷有什么关系,也不敢随意开口。
    目光一转,就又落在了林安之脸上,带着几分询问的意思。
    “看他做甚,小贼听得曲儿,姑娘便听不得了?带路!”
    说是让带路,祝霁月当先就走了下去。
    林安之搓了搓手,颇有些尴尬:“小姑娘心性不定,婆姨见笑了。”
    婆姨掩嘴轻笑,轻声道:“有何见笑,世人怕都要羡慕小少爷艳福不浅才是。”
    “再胡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
    祝霁月的冷喝声从楼下传来。
    林安之跟着婆姨下了楼,就见张扬已经等在画舫边上。林安之微微点头,踏上甲板走了过去。
    张扬刚想跟着,祝霁月就从后一把拽住了他。
    “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祝霁月冷声道。
    林安之转头一看,便见祝霁月竟然已经换好了软甲。身后六名腰悬长刀,背负长弓的霁月军跟着。
    这架势,不像是去听曲儿,反倒像是去砸场子的。
    那婆姨也被吓了一跳,心说这小两口打架,可别祸害了自家的船,那就真是无妄之灾了。
    望向林安之,目光中带着几分为难。
    林安之悄悄朝张扬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开,这才笑道:“霁月要想听曲儿,那一起便是。”
    祝霁月也不含糊,带着六名霁月军的姑娘就跟了上去。
    那婆姨有些为难,叹了口气吩咐画舫上的船家收了甲板,这才跟了进去。
    画舫不大,但内里装潢很是别致,没有一般画舫的胭脂气,一片素色,很是雅致。中间摆着一张小方桌,两个白色蒲团。边上的香炉里燃着檀香,散发着香而不腻的香气。在尽头是一扇屏风,不过后面却没人。
    林安之跪坐在方桌前,祝霁月也一抬手,六名霁月军就拱手行礼,退到了船舱外。
    眼见这祝霁月跪坐到身旁,林安之低声道:“你说你这跟来像什么样子,姑娘家,来这种地方也不臊。”
    祝霁月冷哼一声:“你能来,凭什么我就不能来?再说了,你要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不还得帮着翠微看着?”
    林安之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不过心下想着也有些怪异,在银月城的时候,就阴差阳错带着孙秀秀逛了会青楼,回了大魏,这又把祝霁月给领到了画舫……
    这其中味道,总是有些说不出的意思。
    只是一会儿工夫,就有丫鬟模样的姑娘端着茶盘进来,跪坐在茶几旁,点燃小炉子,烧水沏茶。
    一应动作不紧不慢,看着倒是颇为享受。
    茶水沏好,丫鬟才躬身行礼退下。
    祝霁月皱了皱眉头:“这是干什么?就是个唱曲儿的,搞这么花哨。”
    林安之轻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迎客也是门学问。姑娘家摆架子,就是要吊起客人的兴趣。男人嘛,都一个样,越是好奇就越肯花钱。”
    祝霁月冷笑道:“你倒是蛮懂的嘛。”
    “那当然!”林安之下意识回了句,立刻就知道不妙,赶紧补救着道,“我可是清雅居的幕后老板,平日里跟杨大家聊得多,自然就知道一些。”
    祝霁月连连冷笑,也不答话。
    只是片刻后,就见一个抱着琵琶的人影走到了屏风后,优雅地跪坐在蒲团上。
    “来了。”
    清脆的琵琶声响起,一曲《霓裳羽衣曲》打破了画舫的宁静。
    琵琶的声音清脆,高音处如玉珠落盘,低沉处如洪钟低鸣。落入耳中,就像轻轻敲在心底,令人心旷神怡。
    林安之眯缝着眼,细心品位着。就连不通音律的祝霁月,也是满脸惊色,想来也被这美妙曲子和那琴师高超技艺给惊到。
    良久,曲终。
    林安之长长吐出一口气:“姑娘好琴艺。”
    “公子过奖了。”屏风后面传来女子轻柔的声音。
    这声音落入林安之耳中,就让他心头一荡。
    直到祝霁月狠狠掐了下他的腿,这才让他反应过来。
    “姑娘可赏脸,移步一见?”
    “蒲柳之姿,不敢污了公子眼。”屏风后的女子轻声道。
    林安之哈哈一笑:“姑娘说笑了,还请移步一间见。”
    就见屏风后的女子欠身行礼后就站起身来,缓步走出屏风。
    林安之这辈子见过的美丽女子有许多,有英武绝美的祝霁月,有古灵精怪的李雯,也有温柔可人的翠微,自然还有那精明无比的孙秀秀,擅长音律的杨絮等等……
    但是,却从不曾见过一个女子,能娇媚到如此地步!
    这是他第一次明白到古人所说的“烟视媚行”是什么意思。
    每一步踏出,就仿佛带着致命的诱惑,让人的眼睛不由自主的跟着她的身形摇曳。
    林安之微微凝神,收敛心神。转头看了祝霁月一眼,就见她皱着眉头,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在下林安之,敢问姑娘芳名。”林安之抱拳道。
    “小女子苏皖。”女子欠身行礼道。
    “苏皖……好名字。”林安之轻笑道。
    “为何好?”苏皖脸上也泛起一抹浅笑。
    “人好,名字就好。”
    “林公子,那你觉得祝霁月这个名字怎么样?”祝霁月冷冷的声音响起。
    “这个……自然也是极好的!哈哈,极好!”林安之满脸尴尬。
    并没有在画舫里呆多久,让苏皖又唱了两曲,林安之就赶紧离开。末了自然让张扬上去结清了钱银,还顺带问了下画舫平日里在哪里泛舟。这才知道,画舫是皇城薰兰坊的,这位苏皖姑娘正是薰兰坊的当家花魁。
    坐在渡船二楼,祝霁月皱着眉头。
    “我不喜欢那个苏皖。”祝霁月说道。
    林安之干笑了两声,道:“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祝霁月皱眉道:“你可以理解什么?平日里,你的风流韵事可是少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半句?但是那苏皖,我总觉得不简单。”
    林安之心头微动,道:“什么地方不简单?”
    祝霁月没好气地道:“你自己想想不就知道了,还用问我?”
    林安之哈哈一笑:“好好好,我自己想想。”
    见林安之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祝霁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也懒得再跟他废话。
    不过她却不知道,就在张扬去画舫结账的时候,林安之已经暗中吩咐,不惜一切代价查清那个苏皖的背景。
    这个说法,连林安之自己都感到诧异。
    他这一年经历的事情极多,凶险更是不在话下。但唯有今天,他竟然下意识地说出了不计一切代价这几个字。
    这种下意识的行为,不光是他自己,甚至连张扬都觉得有些奇怪。
    所有人都知道林安之的吝啬,特别是对自己的手下人,那是精打细算小心使用,怎么会忽然冒出这么个说辞。
    但张扬不敢问,林安之自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临近傍晚,渡船在皇城外十里的埠头停了下来。船家就只能送到这里了,再往前就是水师的防御范围。
    下了船,眼见天色渐晚,林安之也没了进城的兴趣,就在埠头外的一间小酒楼里住了下来。
    酒馆生意还不错,往来客商错过了进城的,都会在这里歇息。
    林安之一行人进去的时候,其中便已经人声鼎沸。
    这氛围,看着和银月城的水月街倒是有几分相似。
    “张扬去找店家看有没有空房,其他人先休息。”林安之说了句,就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一行五十人,虽说有男有女,但却是人人带刀。
    这酒馆中多是一些江湖人,也有不少商人,见着这阵仗,都远远的躲到了边上。自然也有人骂骂捏捏的上几句,但终究是给让出了一大片的空位。
    张扬很快回来,说是客房已满,不过店家找人腾了几间房,挤挤应该能住下。
    林安之欣然点头。
    在江上飘了好几天,虽说也偶有上岸的机会,但一众侍卫却不敢随意离开,更不敢饮酒。半雪河上水贼极多,在岸上还好说,在水中一旦出了事情,那谁都担待不起。
    而今日终于是上了岸,还是在离皇城如此之近的地方,祝霁月也体谅侍卫辛苦,便许了可以稍微饮酒。
    喝着皇城的烧刀子,大口啃着黄牛肉,一帮侍卫就觉得好不快活。
    翠微和几个丫头倒是没进来,在张扬找了房间后,就先行去客房休息了。毕竟是女子,不方便抛头露面。像祝霁月那般豪气的女孩子,毕竟是少数。
    不过,只是过了小半个时辰,这快活便被打破了。
    “咣当”一阵响脆响。
    林安之抬眼看去,就见一名侍卫被人用重手法朝着他这里扔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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