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银月城已经闹翻天,城主府内依然是一片安静祥和。
    林安之坐在客座上,眯缝着眼品着茶,那动作就和昨夜的某人一模一样。自然没那么凶险,反倒是多了些戏谑。
    “这是我从燕京带来的岩茶,林公子觉得怎样?”李玄嵇笑道。
    林安之仔细品尝,满脸沉醉之色。
    像林安之这样出身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茶道自然是必修课。别看林安之十几年来一直住在河东村青蚨居那乡旮旯里,但日常所用无一不是极品,就算是日常练字的墨汁,也都是老太爷找人专程从大魏南方运来。
    老秀士还在的时候就有过一句笑谈,说是自己全心书写的一副字,还不如所用的墨汁值钱。
    至于说茶叶,那更是摆满了一整屋,除了各地名茗外,一些稀有的茶种也在其中,对茶之一道林安之也是知之甚深。
    林安之闭眼半晌,才赞叹道:“啜英咀华,舌底留香。入口香气怡人,直达肺腑,这边是岩茶中的活茶了。”
    李玄嵇愣了半晌,这才自嘲一笑:“没想着林公子对这岩茶评价如此之高,看来倒是我错怪那人了。”
    林安之有些不解,李玄嵇哈哈一笑,道:“我自小喜好音律诗文,长袖善舞,旁人就当我风流公子各种杂学无所不通,于是送礼之时便多是些美酒名茶。美酒自然是能品鉴个好坏,但这茶道,我却是打小就没兴趣。送我这茶叶之人,想托我办件事情,我也品不出个好坏,正想找人帮着鉴定想,没想着这就遇着行家了。”
    这话听得林安之都忍不住摇头失笑,这李玄嵇说话,当真风趣无比,很能引人好感。
    两人闲聊片刻,城主杜南平便进来了。
    他眉头紧锁,看了看李玄嵇,又看了看林安之,欲言又止。
    “我说老杜啊,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李玄嵇笑道。
    杜南平苦笑道:“今晚的客人,恐怕要多几位。算是稀客,但不知道世子愿不愿意见着。”
    李玄嵇眉梢轻扬,微微沉吟便道:“既然说是稀客,那自然是要见一见得。至于说愿不愿意嘛……”他颇为戏谑得看了杜南平一眼,“你都把这话挑明了,看来我就算不愿意,也是要见上一见了。”
    华灯初上,城主府内一片灯火通明。
    昨夜的一百余条人命在城主府内并没有引起什么涟漪,或许是与会的都是老狐狸,将那份不安与躁动都压在了心底。
    但终归是没有表露出来,整个城主府一派喜气洋洋。
    原因自然无他,这便是给定南王世子的接风宴。
    城内稍有身份的人都被请了过来,林安之甚至还见着了天宝赌坊的孙秀秀。
    孙秀秀自然是早就收到了消息,见到林安之也没显得奇怪,倒是投来关切的眼神。
    林安之自然是含笑点头。
    另外三家赌坊的主事也都到齐,见了杜南平和李玄嵇后,也跟林安之遥遥抱拳行礼。
    不过都没靠近,各自去了自己的圈子。
    林安之站在角落里,眯缝着眼看着这些人。隐约能看出出银月城的实力极其驳杂,四大赌坊自然是有自己的圈子。其他的还有好几个小团体。
    例如靠近大门口的,那些便是银月城中的本地商会,其中一些人林安之见过,还有一些也或多或少听说过。
    东北角里的,那便是大魏的商人了,不过他们却没有跟林安之套近乎,反倒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偶有目光从林安之身上掠过,也是带着几分忌惮。
    看来昨晚水月街的事情已经传到了他们耳朵里,虽说林安之把一切都做到了滴水不漏,但他毕竟是黑三明面上最大的敌手,黑三连着手下一百多号人一夜被杀,怎么看都是他嫌疑最大。
    现在杜南平城主没有追究,但万一追究起来,结果怎样没人知道,怎么看都是和他保持距离是最安全的做法。
    林安之倒是不介意,笑眯眯地朝他们抱拳打了招呼。
    几个大魏的商人这才苦着脸抱拳回礼。
    终于,外面传来一阵锣鼓声。
    原本闹哄哄的大厅就安静了下来。
    一队衣甲鲜明的武士率先进了大门,分开两列站在大门口,紧接着便是杜南平城主和世子李玄嵇携手而入。
    “见过城主大人,见过世子。”
    整齐的问候声响起。
    杜南平微笑点头,拉着李玄嵇到了主位上。
    免不了一番开场话,自然是对定南王歌功颂德,完了便是向李玄嵇介绍银月城的青年才俊。
    看着一些个比李玄嵇岁数还大的“青年才俊”朝着他恭敬行礼,林安之就觉得一阵好笑。
    不过没等真的笑得欢畅,杜南平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
    “近日我银月城倒是出了位了得的奇才,不知诸位可有耳闻?”
    杜南平的话没有所指,目光却分明的落在林安之身上。
    手下立刻有人会意,起身拱手道:“城主大人可是说的力压闫思文大家的少年?”
    这话一出,在座诸人都是一怔。
    闫思文他们自然是听说过,这在北越算是大人物中的大人物,虽然本身没有官阶在身,但却是燕京名流,而且还是北越赌坛第一人。
    这样的人物,自然是听说过。
    但是,银月城什么时候有人能在赌术上胜过他?
    “安之贤侄,要老夫亲自来请你不成?”杜南平大笑道。
    林安之苦笑着站起身,朝着他拱手行礼:“见过城主大人。”
    话是这么说,但林安之心下却很是奇怪。
    实在是杜南平这个介绍太过怪异,无论怎样,他林安之都算是大魏的人。被大魏的人胜了北越赌坛第一人,这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这些日子风声没有传出来,这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但今日……
    “安之怎么这么生分,难不成我杜南平还当不得你一声叔叔不成?”杜南平大笑道。
    林安之嘴角微微抽动,不知怎么的,心头那股不妙的感觉越发的强烈。
    扫了眼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扎眼的人。
    但是……
    他心头忽然一动,杜南平说过,今晚有稀客来访。
    这稀客到底是谁?
    正想到这里,忽然就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心头微微一动,就发现来的有五人。当先一人脚踩木屐,另外五人脚步声几不可查,但却步履均匀稳定。
    这种基本功做不得假,只凭那沉稳的脚步,便能判断出来人修为不低。
    就在这时候,便听得杜南平笑道:“安之贤侄,虽然是从大魏过来做生意,但若是有其他想法,不妨多在我大魏走走,我们大魏求贤若渴,对各国人才向来都是以礼相待的。”
    话音刚落,一名年轻人就率先走了进来。
    这年轻人二十五六岁,面容英俊挺拔。
    和林安之的俊俏不同,这年轻人轮廓更加俊朗刚毅,眉宇间更是带着那种长期身居高位的傲然。
    在他身侧,是一名身着白色长裙的女子。
    论姿容,这女子也算姣好,自然比不得祝霁月、翠微这等绝色,但气质却全然不同。只是随意一个动作,便如同濯水白莲,又像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这两人是谁?
    林安之眉头微颦。
    刚才他听到的脚步声分明只有五人,唯一不曾察觉的,便是这白衣女子的脚步。
    林安之的五感有多恐怖,但凡和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
    连闫思文这样的赌坛圣手,最终都败在了他那逆天的听力上。连许峰那样的半步宗师,夜行潜入院子,也没能逃过林安之的耳目。
    但今日,却偏生没听到这白衣女子的脚步声,只是这一点,便足以让林安之警惕。
    “来晚一步,杜城主恕罪。”年轻人站在堂间,笑着朝杜南平拱了拱手。
    杜南平哈哈大笑:“曹公子肯来便是杜南平的荣幸了。”
    年轻人微微一笑,这才转头望向林安之:“林兄有礼了。”
    林安之眯缝着眼,心头盘旋着杜南平叫的“曹兄”二字。
    昨晚那个灰衣人,黑三便是称呼他为曹先生。
    要说这两者没有任何联系,林安之可不信。
    但是,这人究竟是谁?
    “有礼了。”林安之拱手笑了笑,这才望向杜南平,“杜城主,可还没介绍下呢。”
    杜南平满脸惊异:“怎么,安之不认识曹公子?这位便是大魏当朝宰相曹正风家的公子,曹云了。”
    曹云轻笑:“还请杜城主饶了曹云,不过是四处游玩,万万别提家父的名讳。”
    听了这话,林安之脸色微变。
    他终于明白先前杜南平这老狐狸的一番说辞是为了什么了,这就是在给他林安之下套!
    林安之一直怀疑杜南平是不是已经查到了他的身份,但这些天来,杜南平的表现总是很暧昧,并没有流露出发现林安之真实身份的样子。
    没想到,他竟然是在这里等着的。
    什么叫兵不血刃,大抵就是这样了。
    林家老爷子虽然已经卸任,但终归是林家老爷子。而曹正风身为大魏当朝宰相,自然更是权势滔天。
    如果能成功挑起两家的芥蒂,那对北越便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无论杜南平如何欣赏林安之,他终究是北越的官。
    能在大魏两大势力中种下一粒种子,他自然是乐意的。
    而且就林安之所知,当年老爷子还在朝中当差的时候,和这位曹相可不是那么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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