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徐敬仪隐隐有点庆幸,至少李五不曾爱上玄友廉。玄友廉的性格太过隐忍,虽然在李五面前一直是温柔体贴的模样,但骨子里的阴狠与毒辣从未少过,这样的人要是有一天知道他最爱且深信不疑的人背叛了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至少李五不爱他,不会在反目成仇那一刻再多受一份情感的锥心煎熬。
    “徐叔?”
    李五见徐敬仪站着一动不动地发起呆来,也不说话,也不离开,疑惑地喊了一声。
    徐敬仪考虑着李五的心情,一下子就想远了,被她的叫声喊回过神,看了看眼前不知不觉已经长得如此美丽聪明的小公主,这就是他八年前发誓效忠、一世不移的主人。
    徐敬仪低头道:“在,属下明白了,属下告退。”
    第106章
    玄友廉带兵离开后,秦离翎对高陵城又发动了两次进攻, 皆被李五挡下, 无功而返。然而玄友廉那里的情况却不太好,他带兵去往宣青山的路上遭到了伏击, 虽然被他化解了,但此后一路上,敌人仿佛知道他的动向一般, 数度埋伏,军队进退维艰,十分被动, 不过经过几次苦战, 还是成功将宣青山区域夺下,在山脉关隘天险之处置密置瞭望台和峰火台。
    宣青山防线形成,山脉以东便尽数都在玄衣军掌控下。秦离翎也不敢孤军深入,以防被两面夹击,不得不放弃高陵城退兵。十日后,干琰调来的箭矢抵达, 李五将城中粮仓粮草打包装车, 准备与箭矢一同送往宣青山。正在清点物资车, 玄友廉的传信兵回来递上一封密信,信中说他一路数度遭遇埋伏, 怀疑军中有人通敌,让她运送物资时务必要瞒下所有人,偷偷进行, 最好只有她一人知道。
    玄友廉的军队经过了数日的苦战才将宣青山防线建立完备,这批物资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是稳固宣青山防线的根本,绝不容失。李五将信收好后,吩咐那些装车的士兵们仔细检查物资数量,转身离开。
    李五回到自己的房中,叫来徐敬仪问他邴文渊可有异动,徐敬仪道:“我也正要跟你说这件事,我发现他最近频繁地派自己的心腹夜里出营,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我数次派人跟踪,却无法追上,只能无功而返。”
    李五一手托腮,一手在案桌边敲着,道:“这个邴文渊……怕是为了除掉玄友廉,暗中与秦离翎和沈修勾结了。”
    徐敬仪道:“你怀疑玄友廉这一路屡遭埋伏,是因为邴文渊泄露了行军路线?”
    两人正说着,门外站岗的士兵大声道:“将军。”
    “李将军在里面吗?”
    “在。”
    邴文渊与几名将领推开门走了进来,邴文渊道:“呦,简将军你也在,可是来找李将军商量往宣青山运送物资之事?”
    徐敬仪道:“正是,诸位将军来可也是为这件事来的?”
    霍方道:“乾西王好不容易建立了宣青山防线,这批物资对前线将士至关重要,绝不能有失,我们几位将领一起过来就是要与李将军商量运送路线之事。”
    李五道:“我也正要请你们来商量呢,坐。”
    当下众人议定了运送路线,邴文渊道:“那李将军打算派谁去运送这批物资呢?”
    李五看了邴文渊,又环视了房中诸将领:“谁愿往?”
    便有三名将领站了出来,李五道:“那就有劳霍将军了,三日后出发。”
    霍方道:“诸位将军放心,我霍方定不辱使命。”
    等得邴文渊霍方等将领离开,李五关上房门,立即压低声音道:“徐叔,你立即让我们的人用稻草将粮草箭矢全部偷换出来,今夜就送往宣青山,记住,一定要秘密进行,不要惊动任何人。”
    徐敬仪道:“好,我这就去办。”第二日天明向李五复命道:“妥了,没有惊动任何人,物资已经出发,用不了五天就能抵达宣青山。”
    李五一夜未睡,听到这个消息总算放下心来。
    三日后,霍方带着人过来准备押送货车,然而进了仓库打开车上盖的帷布一看,全是一车车的稻草,当场傻了眼。片刻之后所有将军都齐聚到仓库,霍方气愤道:“李将军,怎么会这样?仓库防守如此严密,竟然有人敢用稻草偷换军资!真是胆大包天,必须严查!是谁不要命了,连军队物资都敢贪!”
    李五道:“霍方将军别急,我已经派人将物资运出去了,还有两日就能送到乾西王手中。”
    霍方一听,愣住了:“李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五道:“这是乾西王的意思,因为最近我们的军队屡遭埋伏,很可能城中出现了细作,所以命我偷偷运送这批物资。”
    邴文渊站在众人中凉凉道:“看来,乾西王是不相信我们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将领们啊。”
    李五看了他一眼道:“乾西王绝没有怀疑诸位将军之意,是敌人的细作太过猖狂,我们只能出此下策。”
    邴文渊又道:“既然觉得有军营里有细作,不派人严格排查,反而对我们这些将领隐瞒重要军情,难不成是把我们当成内奸防着了?”
    李五道:“邴将军言重了,诸位将军的忠贞之心,乾西王毫不怀疑,然而必竟人多嘴杂,谁也不知道那细作究竟潜伏在哪位将军身边。所以,还请众将军回去后好好整肃排查,一旦发现可疑之人,绝不能放过。”
    邴文渊还要再说,被霍方拦下来道:“乾西王这般考虑也是用心良苦,李将军,你放心,我们回去后一定好好检查防范身边人,若是真让细作潜伏到我们身边,那是我们极大的失职。”其余人纷纷应声称是。
    邴文渊见诸将对玄友廉的举动不仅没有不满,还纷纷同意,无法再挑拨众将情绪,只能住了口。
    等众将领离开,邴文渊走到李五身边道:“刚才看你替乾西王发声安抚众将的模样,还真像他的一条狗。要是有一天他知道他养的狗心里一直想着如何反咬死他,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李五皱眉道:“文渊,你适可而止吧,我说过,还不到时候,你就不怕你这样冒失冲动,会将我们这三年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毁掉吗?”
    邴文渊道:“李五,我不懂你还在迟疑什么,这三年晋齐梁三方势力休战,所以我们没有机会动手,眼下三方混战,就是我们最好的时机!”
    李五道:“不行,三方势力刚刚开始混战,个个兵强马壮,锋芒锐利,我们若是此时起事,无异与陷自身与虎群之中,等得这三方势力混乱得元气大伤,才是我们起事的时机!”
    “说来说去,你就是舍不得杀玄友廉!李五,我真想不到你是如此优柔寡断之人,天下是要靠拼要靠抢的,你他妈就知道‘等等等’,等着天上掉馅饼砸死你吗?李五,今天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不妨跟你挑明了,既然你不赞成我的做法,我也不赞成你的做法,那从今天开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不强迫你,你也别来阻拦我!看谁最后的选择是正确的!”
    邴文渊气冲冲地离开,李五看着他的背影,眉头蹙起。
    徐敬仪走过来道:“这个邴文渊的脾气实在太冲了,我怕这样下去会出事,要不要将他除掉?”
    李五犹豫了一下道:“除掉他简单,但是没了他,我们便少了一半军中力量。我跟他还没到撕破脸的地步,只是负气而已,先留着他吧。”
    没几日,前线回信,物资成功运送过来,同时被玄靖明故意拖延的物资也从后方运送过来,无论是高陵城还是宣青山防线都无虞了。又两个月后,连打了几次胜仗后,玄友廉见宣青山周边局势渐稳,便将这里交给了申屠元建,自己带着一千士兵返回了高陵城。
    此时李五带了五百士兵在高陵城外向西八十里的大川县附近监督工事修建,接到玄友廉的书信,说他已在三日前带兵返回高陵城。书信的速度比人快两日,李五估摸着早的话,两日后,他应该会抵达大川县。两日后,李五带兵到路口去迎接,从正午等到天黑都没有等到玄友廉的人马出现。
    虽然可能路上有事耽搁,晚个一日两日都是正常,可是李五还是隐隐觉得有股不详的预感,立即派了二十人出去查探情况,到了深夜,二十人只活回来了三人,满身是血,告诉李五乾西王和他的一千士兵在回来的路上遭到沈修埋伏,围困在距离此地二十里地外的良浦丘。早上就已经被围了,因为没有人能逃出来报信,所以后方一直不知道他被围困之事,无人救援。要不是李五警觉派人去查探,怕是玄友廉与他的一千士兵被全部围杀了,后方都还不知道。
    李五边穿盔甲边道:“乾西王还剩多少人?”
    逃回来的人捂着中箭的胳膊道:“被围困一整天,只剩下不到三百人了。良浦丘地势复杂,敌人不敢趁夜冒进,应该可以支撑到天亮。”
    “敌军有多少?”
    那人沉默了一下,道:“粗算之下,至少四千之数。”
    李五心里一沉,她带来的五百人,加上原驻扎在大川县的八百人,也就一千三百之数,根本无法与沈修的军队相抗。高陵城中倒是有数万军队,但是送信去要一天,军队赶到要两天,三天时间怕是玄友廉的尸体都找不到了。
    李五立即叫来手下道:“你现在就去给高陵城送信,让他们派兵过来援救乾西王,一定要快。你,立即向驻扎在附近的仉钟将军求援,让他立即带兵赶往良浦丘救王。”
    “将军,高陵城的援兵最快也要三日,怕是来不及啊!”
    “将军,仉钟将军手下也只有八百人,就是我们所有的人马加起来了也只有敌军的一半之数,根本不可能打得过的。”
    李五道:“管不了那么多了,你们按我的命令去,剩下的人,随我立即赶往良浦丘救乾西王!”
    李五连夜带着军队赶向良蒲丘,行了两个时辰,距离目的地还有一半路程时,前方探路的士兵回报道:“将军,前面丘陵中发现有军队经过的痕迹。”
    “难道是齐军的埋伏?”
    探子道:“看道上的马蹄印,不像是齐军骑兵,倒像是晋李的骑兵。”
    “晋李的骑兵?”李五思考了片刻,道,“康文海,你带着士兵继续奔赴良蒲丘,如果天亮之前,我还没有回来,你们就伺机进攻,哪怕战死到最后一个人,一定要拖到高陵城的救兵赶到,将乾西王救出来!”
    康文海道:“将军,你要去哪里?”
    李五道:“搬救兵。”
    康文海道:“这时候,我们还能去哪搬救兵?”
    李五望着沉沉夜色没有回答,重重一挥鞭子,策马向黑夜里驶去,很快消失在康文海面前。
    第107章
    “将军,我们已经追了两个时辰了, 还没有看到晋李骑兵的影子, 恐怕他们已经离开此地了。”
    “将军,我们要不回头吧。就算我们能追上晋李骑兵, 万一他们不肯出兵帮我们,那我们此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李五狠狠挥着马鞭子,道:“顾不了。只要有一丝能救出乾西王的机会, 我都必须试一试。”
    那四名随从见状不再劝阻,只更加用力地挥动马鞭追赶李五。就在五人策马狂奔时,突然从道路两旁扔出无数马绊子, 李五猝不及防当即摔下马, 额头撞到一块石头,顿时流下血来,她抬起台,就见自己的四名随从已经被制服在地,一群拿着火把的骑兵将她包围了起来。
    李五摔得骨头架子都要散了,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高举双手, 大声道:“我乃梁将李五, 我要见你们首领。”
    一名骑兵下马,走到李五身边不由分说拿绳子将她的手背到身后绑了起来, 李五再次道:“我有非常紧急的事要跟你们首领商议,带我去见他!”
    那些晋李骑兵却压根不理她一般,将她跟她的四名随从绑住双手后, 用绳子栓在马后,向前拖去。
    李五被拖得踉踉跄跄,就听一名随从小声道:“将军,我看这些沙陀人对我们如此不友好,根本没有商谈的意思,不如我们四人逮着机会发难,夺下马匹,帮助将军你逃走。”
    李五摇摇头,感觉额上的血流下来,糊到眼皮上,视线有些模糊,道:“不,他们没有当场杀了我们,就有商量的余地,不要冲动,听我的命令行事。”
    那二十几名骑兵拖着五人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一片营地前,李五看着这营地规模,心里粗粗估算了一下这里至少驻扎着一千名沙陀骑兵。
    “把这四人关起来,他,带走!”
    四名随从一听要与李五分开,纷纷挣扎起来:“你要将我们将军带到哪里去”“放开我们将军!”“不许碰他!”然而却被鞭子狠狠抽了起来,那晋兵边抽边骂道:“吵什么吵,找死是吧!”
    李五道:“你们四个不要轻举妄动,我没事,等我回来。”
    李五被扭送到一个营帐外,押送她的人狠狠一推,李五直接跌进了营帐内,跪倒在地,膝盖磕在石头上疼得她爬都爬不起来,就听一个中气实足的声音道:“你就是守着高陵城的李五李将军?”
    李五抬头看了看眼前一脸大胡子的沙陀人,有些面熟,多年前似乎在在绛州见过面,心中产生了一股失落感,果然不是他。
    想想也是,怎么可能那么巧,每每都正好遇上他呢。
    李五道:“是,我就是李五。”
    “呵呵,李将军,久仰大名!你这是干什么,大半夜带着四名随从来追击我们吗?李将军的勇气真是令人佩服。”
    “我来是想跟你谈合作的。”
    “合作?你是忘了当年玄凉如何卑鄙无耻背信弃义,偷袭我们晋王,害他瞎了一只眼睛?玄凉先叛大齐,再叛晋王,三叛李唐,这等反复无常之徒,没有任何信用可言,我哲旦余力绝不会与你们合作。”
    李五忙道:“将军,请听我一言。我们的一个重要将领被沈修埋伏围困在距此地二十里的良蒲丘,只要你愿意借兵帮我将人救出,我答应将仓舒关拱手相让。这仓舒隘口乃是京畿道的重要关隘,不用我多说,将军也应该知道这仓舒关有多重要吧。”
    果然,哲旦余力闻言沉默了一下,道:“你真愿意用仓舒关交换?”
    李五道:“我的性命此刻就在你手中,怎么可能骗你!若非情况紧急,我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寻你们,只要你们答应助我,仓舒关就是你们的了。”
    哲旦余力陷入沉思,看样子李五抛出的条件实在非常有吸引力,然而他还是有许多顾虑。就在这时,一名晋兵进了营帐附到哲旦余力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哲旦余力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道:“当真?”
    那晋兵点点头。
    哲旦余力挥挥手示意那人退下,随即冷笑一声:“李将军,果然,你们梁玄都是卑鄙奸诈之人,竟妄想用区区一个仓舒关骗我派兵去救你们的乾西王?”
    李五脸上露出一丝慌乱,又迅速掩饰住道:“既然将军知道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乾西王回高陵城的路上被沈修埋伏,我手下只有一千人,远远不够与沈修相抗,这才求助于你,只要你答应救人,条件你尽管开。”
    哲旦余力捕捉到她的脸色变化,道:“李将军能这么坦诚那自然是极好的。乾西王的身价,一个仓舒关怎么够,至少……还得再加上明喜、曲台两城。”
    李五闻言皱了皱眉,却不假思索道:“好。”
    这三地都是京畿道内的枢纽之地,送出这三地,无异于将京畿道三分之一的地盘拱手相让。原先李制只占着蒲州一地,有了这三地,京畿道内的形势彻底大改,晋李所占地盘将一跃成为最大的,而玄衣军失了这三城,恐怕连高陵城都守不住,刚建立起来的宣青山防线也只能成为一张纸糊的屏障,根本毫无用处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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