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健如此说,倒让宁原稍微松口气。韩健笑纳“礼物”,代表他继续会在女皇面前为洛阳众多投靠了杨余的世家说话。
    对宁原而言,一个女儿的重要性,远不及家族利益来的切身。宁原子女众多,平常人家兴旺的标准是以人丁来算,而在世家中,大致也相当,出仕男子的数量才决定家族的兴衰。女儿本来就是要嫁出去换取政治利益的。
    “宁尚书,你先回吧,莫忘了申时去清虚雅舍。”韩健道。
    “是,老臣会代为传达。”宁原说完,正要走,却有些为难。
    现在自己女儿的确是被韩健所接纳了,但现在他是先将女儿带回去,还是直接留下任凭处置,韩健也没个准话。
    宁原索性一想,韩健是让他走,没让自己的女儿走,便独自往轿子的方向而去,留下女儿一人在韩健身边。
    此时的宁家小姐,低着头,明知道自己像货物一样被自己的父亲给“卖”了,她也无怨言。身为世家千金,她对自己的婚姻还是有觉悟的。就算是在东王身边毫无名分,也不算亏待了她,毕竟这只是个政治筹码的交换。
    韩健打量着宁家小姐,本来她一身男装,看不出娇俏,如此换上得体裙装,却也是很耐看。韩健这是第一次接纳这么“贵重”而“特别”的礼物。稍稍反应过来,才觉得自己与以往有些不同。
    本来没有感情基础的女人,他是不会接纳的。但随着东王军节节胜利,洛阳归为东王府治下,他的权力心自然会有所膨胀,而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有了权力便等于拥有一切,酒色财气每样不缺。
    韩健看着低着头有些紧张的宁家小姐,心中不由慨叹,自己毕竟也是个正常的男人。
    “来人。”韩健喝一声。
    “在。”几名侍卫走上前来。
    韩健吩咐道:“用马车载宁小姐回府。”
    “是。”侍卫恭声领命,然后马上去准备马车。
    宁家小姐听到韩健的话,倒有些怔怔然看着韩健,似乎不太明白为何韩健接纳了她却又要送她回去。
    趁着侍卫准备马车的空档,韩健走上前,距离宁家小姐也不过一步之遥。被一个男子如此近距离打量着,宁家小姐就算是有才学胆识,也不敢再抬头。
    “本王送你回去准备一番,与父母亲人告别,晚些时候,本王会派人去府上接你过来。”韩健语气平和解释了自己的用意。
    “嗯。”宁家小姐轻轻应了一声,螓首低的更低,面颊之间也带着几分娇红。
    韩健的话,将意味着她将正式告别待字闺中的生活,而成为东王身边的女人。但她也很清楚,她很难会有名分。
    韩健看着宁家小姐,却也不知为何此女会如此耐看。要是美貌,她根本无法与顾欣儿相及,论胆识才色,无法与杨苁儿相比。可就是这么一个代父出头,而且是集女子的柔弱和英气于一身的女人,倒是令一向很守“原则”的韩健动了心。
    不多时,马车已经备好,韩健甚至连宁家小姐的闺名都没问,便让她上了马车。
    等人走了,韩健收拾了一下心情,先回去跟杨苁儿交待一句晚上不回来,便要去武安所。
    武安所是韩健根据江都的衙门设置,在洛阳设立的临时军事指挥所,等于是半个兵部,但所掌控的权限,却比兵部要多。一切政令和军事安排,暂时都是由武安所发出,朝廷那边的三省六部衙门,都只是摆设,不能管事。
    韩健到武安所,问询了关于军事上的最新动向。得知林詹所部在洛阳北部一线战事相对顺利,他也放心下来。
    一切表象看来,北王府似乎无意再在黄河一线缠斗,而是退回到河北甚至是北川腹地,准备与入侵的西王军展开较量。如此一来,倒将黄河沿线的州县,全都让给了东王府。
    至于南王府镇南侯黄仕琅的兵马,除了留了少部分在洛阳城外,随时接受女皇差遣之外,主力也在趁乱收拾残局。南王府用意也很明显,洛阳城是洛阳周边大多数郡县是让给了东王府,杨洛川也的确是表明了归附朝廷甚至是归附东王府的意思,但在军事领地上,还是能占则占。
    “张将军,昨日宫中刺客之事,可有进展?”
    随着事情商量完,韩健单独留下张行,问询关于刺客的事。刺客的事毕竟发生在宫闱中,韩健不想声张,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回少公子,刺客的事尚在调查之中。”张行脸色有些为难道。
    “还在查?就一点线索都没有?不知道他们来历也就罢了,他们的目的是为何,总该查到一些吧?”韩健道。
    张行脸色愈发为难,道:“昨日刺客,行踪诡秘,来历目的一概不知,只是在越墙时候为侍卫所发觉,之后追踪之后便没了影踪,之后在宫中找寻,也无半点踪影。”
    韩健点点头,这么稀奇的刺客之事,要不是他跟女皇当时恰巧在沐浴,估计是不会得知的。这种事,可能会被张行给压下来,毕竟夜晚中,只是见到黑影,可有可无的事没必要声张。
    “可能是乱党余孽想趁机谋害陛下吧。这几日宫中要加强戒备,本王也会随时进宫视察。”韩健给自己去和杨瑞私通找了个很好的理由。
    说完刺客的事,韩健在原本上听处的衙门里见了林恪等几名随军进宫的文臣,简单商量了一些事。
    午饭过后,韩健很在上听处的衙门悠闲地睡了个午觉。等他醒来,已经过了申时,念及之前跟宁原说的,要在申时见一些洛阳世家的人,应该是迟到了。
    但再一想,现在他是掌权者,只有迟到没有早到的道理,因而过去也不用太着急。
    从上听处出来去清虚雅舍,韩健是骑马而行。因为洛阳城街道仍旧处在戒严状态,街道上基本没什么人。韩健不知觉走过之前经常走的路,再看看窄街中熟悉的一幕,却发现林氏兄妹的屋子早就破败不堪,一年多没住人,林小夙的小窝也塌了。韩健心说,要是林小夙知道,回来肯定会加以修缮。
    而此时林小夙,还在洛阳之外忙着军粮调度的事,韩健想想,也有老些日子没见到她。
    想到林小夙,韩健也不由想到身边人。之前的好友,司马藉和杨曦远在江南,阮平倒是在江都,不过阮平资质平庸,始终不能成为他的谋士,不过可以慢慢培养。倒是韩健之前很欣赏的苏廷夏,还在南王府服苦役,不过听闻苏廷夏因为才能卓著,已经成为南王府麾下一名将领的谋士。韩健想了想,回头一定把这人讨过来。毕竟他手下亲自培养起来的亲信屈指可数,算来算去在文治上,还没有这样的人才。
    想着事情,韩健便到了清虚雅舍门口。
    之前这里是他跟杨曦等人会面之所,本身也是东王府产业。在东王府迁离洛阳后,这里曾成为官府的官所,仍旧是招待一些达官贵人,因而在这段时间中,清虚雅舍并未荒弃,跟原来相比,只是稍微破败了一些,但仍旧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
    “少公子。”见到韩健,清虚雅舍的人紧忙出来迎接行礼。
    在东王军进驻到洛阳后,原本属于东王府的产业一一被划归回来,而这里的管事和伙计,基本都换上东王府的人。
    “你们做你们的事。”韩健说了一句,这时候原本在楼上等的有些着急的世家代表,都迎下楼来。
    以宁原为首,洛阳的世家来的人不多,却也有二十多人,这些人中,有的是世家的,也有曾经投靠了杨余的官员。但大致都是宁原派系的人。
    在杨余当政时候,洛阳官场也是分门别派的,而到如今,能跟韩健搭上话的,也只有宁原这一个派系。本身宁原官品比较高,得到杨余的器重,而本身他是学术派出身,因而跟他交好的,也基本是儒生出身或者是国子监出身。不过一些大的世家,始终之间是有联系的,因而这些世家中人,则派系复杂,但总的来说,只要跟宁原派系相对的,暂且只能在家中焦急等待消息,听天由命。
    “宁尚书来的倒是挺早。”韩健面对这么多人下来行礼,只是笑着对宁原说了一句。对于其他人,韩健暂且无话可说,现在宁原一人基本就是这些家族的代表。
    因为并非是饭点,再加上洛阳处于戒严,因而清虚雅舍除了这些世家代表和官员,并无什么客人。
    韩健上了二楼,来人围了几桌,而靠窗的主桌,则是留给东王、宁原和少数几个官品比较高的,或者是世家比较显赫的。
    韩健坐下来,宁原等人才敢坐,韩健看了看桌上,除了清茶,什么都没有,显然这些人来也不是为了喝茶吃饭,只是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诸位,轻便。”韩健朗声道。
    “不敢,不敢。”宁原旁边坐着的一名中年男子说道,“东王殿下乃是主,我等乃是客,客随主便才是。”
    “哦?我是主,你们意思是,这顿,应该是本王请客?”韩健脸上露出莫名笑意说道。
    宁原听韩健口气不对,紧忙道:“东王殿下说笑了,若是饮宴,老臣府上自会招待殿下,这清虚雅舍,本就是东王府之所,我等前来得慕殿下之颜,已是三生有幸。”
    宁原话音落,旁边之人纷纷附和。
    本来这些官员以为韩健再怎么狠辣,毕竟也是年轻,怎么也能搭上话。经过刚才这几句,他们才知道,也只有宁原或许能跟东王说得上几句,也只是战战兢兢跟着说两句,像刚才那样不识相出来搭话的,就跟自己找死差不多。
    韩健站起身,其他官员一看,都要起身,韩健却示意众人坐便可。
    韩健叹道:“诸位前来的用意,本王很清楚。不消多言,诸位背后的宗族,都乃是洛阳显赫达官贵族,说是在洛阳显赫一时都不妥当,可能都显赫几代人。而今像陛下所言,贼逆当道之时,你们不思皇恩,投靠贼逆,实为贼也。”
    听韩健这么直接骂,很多人觉得脸色挂不住。这么被公然骂为贼,脸色能好看也就怪了。
    但也没人敢出来反驳,出来顶撞也跟找死一样,谁先说话谁吃亏。
    唯独只有宁原,起身行礼道:“东王殿下所言极是,老臣而今想来,也是辗转难眠,悔不该当初。”
    韩健心说,你悔不该当初是真的,恐怕在杨余登基时候,你可没有被逼迫的意思。这些人之所以投靠杨余,是都没想到杨余居然这么短时间重新把拉下台。以前他们家族可以在洛阳显赫,那是因为站对了队,这次算是他们站错队,遭报应了。
    韩健冷笑道:“悔不该当初?说的好啊,当初诸位为了对贼逆表示诚意,做了多少有损陛下之事?多少旧贵因此迁徙江都,路途上遭受颠沛流离之苦?他们的田舍,而今又在谁家名下?”
    韩健这一说,登时在场之人人人自危。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就是站队问题了。韩健口中那些饱受颠沛流离之苦的,那可是选边站队选对了,人家现在不用为自己家族的未来担忧,只等着将来回来把应得的拿回去,再把他们的给瓜分了。而女皇所说的“计较”,也正是计较这些。
    宁原看了看在场之人,马上表态道:“殿下明察,之前贼逆所赏赐下来的田产,当尽数归还……”
    韩健拍拍宁原的肩膀,宁原双腿软,差点站不住,身子也还跟着上下晃了两下。
    “这就对了。”韩健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属于自己的,总该归还,这是天经地义之事。除此之外,你们还有何方式,来向陛下表明你们的悔过之意?”
    韩健这一问,把所有人都问的哑口无言。
    表明悔过之意的方式有很多种,之前他们属于得益者,把之前像安平郡王府一类家族的产业瓜分一顿,每个都是收获颇丰,即便之后因为洛阳情势紧迫,杨余要送他们身上拿回来一些挽回局面,他们也是有赚无赔。但世上没有不亏本的买卖,现在只是让他们吐出来原来窃占的只是“开胃菜”,他们要是不大吐血,别说女皇,便是韩健也不会为他们说项。
    宁原定了定神,试探道:“殿下,之前不是已经送了一份名册与殿下?那……也算是在座之人,还有未到场一些宗族的一点诚意……”
    韩健笑道:“宁尚书,陛下的态度你应该很清楚,不用本王重复吧?”
    “自然不用。”宁原一脸神容哀伤。
    要是女皇的态度平缓一些还好说,今日见到女皇那强硬的态度,他们便知道大限将至,才会如此拼命来巴结东王。
    韩健续道:“那依宁尚书之意,你们各家族的名门闺秀送一些到东王府,本王便要代你们说话,去向陛下说项,违背圣意令龙颜大怒?那你们置本王于何地?”
    宁原说不出一句话。
    在场更是鸦雀无声。
    韩健如此难以说话的态度,令在场之人也是始料不及的。本来这些人从宁原处探得一些风声,以为只要把女人送过来,东王便会替他们说话。现在看起来也是他们太一厢情愿。
    韩健本来一脸的怒色,片刻之后,也有所缓和。韩健轻叹一口气,道:“诸位,本王有个提议,不知你们可否愿意接受?”
    在场之人本都以为东王这条路给堵上,都有些心灰意冷,听到韩健这话,便好似重燃希望一般。
    “殿下请讲。”宁原看着韩健说道。
    韩健道:“而今陛下归朝,洛阳百废待兴,但经此战乱创伤,恐怕短时期内无法恢复。本王本是出于时局稳定考虑,才想借此向陛下说项,恳求陛下既往不咎。但而今看来,陛下态度坚决……”
    韩健说了几句,始终没说到点子上来,在场之人也都有些着急。
    “……既然诸位都有悔过之意,那不如就进表陛下,表示愿意将诸位宗族,暂时迁到江都。诸位官职上可能会有所变迁,但总算能保留宗族香火。本王能尽心,也只能尽到如此。看诸位能否接受了。”
    言罢,韩健坐下来,脸色平静。
    在场之人的脸色,可就没那么平静。
    这些人虽然不一定是祖籍洛阳,可当在洛阳扎根之后,就没打算离开过洛阳。一旦离开,那就跟家族不保没什么区别。
    “这……”沉默之后,宁原仍旧第一个开口,“那不知……是否要迁都江都?”
    韩健笑了笑,道:“暂时并无迁都之打算。”
    “那……”
    宁原一脸为难,而今没有迁都,他们背后的家族却要迁去江都,等于是远离了政治核心。但好的一点是,韩健答应保全他们的宗族香火,也就是不会抄家灭族,甚至连官可能也能保住,只是会降职。
    本来韩健能作出如此的许诺,在场之人也无苛求。可再想到要去江都,前途未卜,一个个却又面如土色无法出来表态。
    “若是诸位觉得为难,那本王便先告辞,诸位请自便。”韩健看了半晌,也有些恼火,这些人说到底还是放不下权力。一方面表示要悔过,表示能保全家族就行,却在听到举家迁徙时一脸不愿意。
    在韩健看来,他们爱愿意不愿意。这种事,要么强制来,要么就不管。
    强制来,倒显得他没风度。培养起新贵族,也不是什么难事,大不了将江都的一些世家迁到洛阳,以新补旧。
    “殿下请留步。”宁原见韩健有意要走,紧忙道,“殿下肯为我等触怒龙颜,我等实在是无以为报。而今殿下提出如此妥善提议,若是我们再有拒绝,那便是不识好歹。殿下请放心,我们回去便上奏陛下,愿意随迁江都。”
    “嗯。”韩健点点头,随之笑着重新坐下来,道,“这样便好。本王还担心,如何再去面对陛下,思来想去,本就想随了陛下心意。但听宁尚书这一说,本王觉得,再为诸位说项,可能陛下之心也有回转余地。那诸位,就感激回去准备上表之事吧。”
    宁原道:“是是,殿下说的是。我等,这就回去,草拟上表之文。”
    “嗯。”韩健点头,笑着表示嘉许。
    宁原起身,招呼一句,意思是赶紧回去准备。“诸位,天黑之前,要将表文呈递到在下这里,诸位没什么问题吧?”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最后都表示没问题。
    众人将走,宁原又对韩健道:“殿下,之前老臣已与各家打过招呼,各家闺秀,今晚便给殿下送过去。可是不知……送到何处去,还请殿下示下。”
    韩健笑道:“宁尚书有心了。不过闺秀之事,本王暂且记下,等各家到了江都,本王自会一一讨来。不过宁尚书的千金,本王可是暂时留在身边了。”
    “那也是小女有幸,承蒙殿下不嫌弃。”宁原松口气道。
    本来宁原也很担心,这么大张旗鼓给东王送女人的事,必然会被女皇所知道,这可能会造成女皇跟东王之间关系的持续僵化。那不仅对各家族没好处,可能连朝廷都会土崩瓦解被东王府所取代。
    宁原本要随众人走,韩健却单独留下了宁原,意思有话说。
    “不知殿下还有何事?”宁原显得有些着急,毕竟离天黑还不到半个时辰,不赶紧准备,上表的事就会被拖延。到第二天,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宁尚书不用太着急。”韩健道,“本王有事跟你说。”
    “哦?殿下所说何事?”
    韩健道:“这次虽然不会迁都,但本王不日将会随军返回江都。”
    “啊?”宁原着实吃了一惊。
    韩健道:“至于陛下是否会随本王回江都,本王暂且也回答不了你。宁尚书,此事甚为机密,你该明白吧?”
    “是是,老臣明白,老臣绝不对外人透露半句。”宁原听到这话,心中便宽心很多。
    韩健说是不迁都,但是把女皇接回到江都,再把洛阳世家大户迁到江都去,那江都也就是新都了。那也就是说,在这次政治交易中,这些家族所损失的寥寥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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