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健自顾自走上前,身后司马藉等众随从及余终轻都赶上去,一同进到人群中。
    却说前面虽然人多,却没有锣鼓叫好声,不似是街头艺人的表演,围观百姓中也以贩夫走卒为多。等一行人到人群之前,才看到原来是一名少女披麻戴孝跪在地上要卖身葬母。
    却说这少女,头上盖着一顶很大的尖尖麻布帽,旁边以草席卷了一名妇人的尸体。那妇人身上穿的只是普通衣衫,却也很干净,露在外面的腿部已经隐隐有些发烂,说明已经去世多日而未下葬。相比而言,那少女浑身脏了许多,只是低着头,韩健也看不到她的容貌,却也心生怜悯之感。
    “东王,这等事……还是莫理了。”余终轻见到在金陵都城里发生卖身葬母的事,脸上也无光,便不想多留。
    余终轻说着,从怀里想摸出钱袋来随便打发了那卖身葬父的少女,此时韩健却好似没听见他的话,在问旁边之人关于那少女的信息。
    “……这对母女也挺可怜的,相依为命多年,她还有个姐姐,早年为了给她爹治病被卖去大户人家,如今她母亲死了,没钱葬。好在有好心人给了一副草席,不然连尸身都没法裹着。可怜,可怜……”
    对韩健叙说的是个担夫,这人虽然同情这对母女,却也没法帮忙,说完便挑着担子离去。
    韩健瞅了眼无精打采好似站着都能睡着的司马藉,指了指前面道:“司马,交给你了。”
    “嗯……呃?”司马藉先应了一声,随即一脸不解,他定过神来,并不清楚前面发生何事。此时张行却已经把银子递到韩健这面来。
    因为魏齐两国的银票并不通用,因而韩健这次南下也是准备了不少银子用以路上和在齐朝采购物资的。这次韩健出来也只是为闲步,并未带太多银子,张行递过来的也只有两锭五两重的银锭,韩健料想这银子虽然不多,却也够那少女葬了母亲,顺带离开金陵回乡置办一两亩田地,算是衣食无忧。
    韩健走上前,俯下身将两锭银子放在少女身前。那少女本来在擦拭眼泪,神容凄切中带着绝望,却没想到眼前突然多出两锭银子。
    “葬了母亲,早些离开金陵城……”
    韩健说了一句,便回身而去,连那少女的样子都没去细瞧。那少女却紧忙抬头,瞅见了韩健的样子。
    “多谢恩公……”声音如黄鹂般清脆,韩健从这声音中辨别少女应该十五六岁,年龄跟他相仿,不过他未及细想,便已经回到人群中,与余终轻等人离开。
    遇到少女卖身葬父只是韩健出来随便走走的小插曲,韩健也没想到之后会跟少女有什么交集,他也只是突发怜悯做了件好事。韩健也知道光凭自己的力量无法挨个去援助,这年头这等事实在太多,因而之后司马藉也在提醒韩健,别到处撒银子。
    很快,几人到了一处茶楼,韩健也走的累了,便带人上了茶楼,到二楼靠窗的位子坐下,此时茶楼里正有人说书,因而客人也不少。韩健等人人也不少,七个人坐了两桌,很快茶点都送上来,余终轻亲自给韩健倒茶。
    “东王体恤黎民,也是魏朝百姓之福。”余终轻边倒茶边恭维了一句。
    韩健道:“说不上体恤,只是看见又有能力,便帮一下忙,这世上不公之事太多,也并非事事能管。”
    韩健本是无心一说,余终轻却是一叹,脸上原本常驻的笑容也淡去,叹道:“或许只有天下大同时,方可再无此般不公之事。”
    韩健没想到很市侩浮夸的余终轻也会有如此感慨,只是一笑,未予置评。
    喝着茶,韩健看了眼茶楼外面街道的情况,有几簇人正在有意无意打量着楼上的情况,也就是说他这一路上所为都是有人盯着的。他这才意识到,刚才施舍银子给那少女,会不会给那少女带来无妄之灾。
    不过此时已经由不得他多想,已经有人走上楼,往靠窗这一桌这面走过来。
    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留着山羊胡,身材很细瘦的男子。此人一看很精明,手上拿着红色的拜帖,也好像是请柬,还未到桌前已经被韩健的随从拦下。
    “东王有礼。我家相爷听闻东王作为国使远道而来,特在府上摆了宴席,请东王过府一叙。”
    因为茶楼里说书人说书声音很大,那人似乎也很会带动听众情绪,因而众客人听的是叫好声不断,加上人声嘈杂,没人会注意到这中年人的说话。
    “相爷?”韩健皱皱眉,不用说就是南齐的国相谢汝默,也是南齐朝廷的中坚党派。
    韩健道:“国使来访,未递国书,先受邀赴宴,怕是于理不合。”
    那人听到韩健如此说,望了旁边不做声的余终轻一眼,笑道:“国书之事可暂缓,若是东王心急要递交国书完成使命,与我家相爷说说也是极为有益的,相爷对尊国太子被质押一事,也多有感慨,希望能帮上东王的忙。”
    听这人如此说,韩健心说南齐人也是分外狡诈,朱同敬说杨曦被扣押是相国谢汝默授意所为,而谢汝默却派人来告诉他可以帮他救走杨曦。这有点互相指责的意思。
    韩健毕竟不是傻子,他知道杨曦被扣押,绝非是南齐国哪帮哪派一方主张而为,本身此事就是有策划的,就连魏朝的女皇也难脱干系,把杨曦送来就注定杨曦不能平安归去,现在纠结到底谁是罪魁祸首有何意义?
    不过谢汝默既然说肯帮忙,那韩健心想去一趟无无妨。之前他跟朱同敬共乘一辆马车进城,必然遭到谢党的猜忌,以为他跟太后党是一伙的便不太妙。这次他去谢汝默府上走一趟,当是有来有往,一碗水端平两边各不亏欠。
    韩健伸手示意,让张行将请柬接过来,罕见打开请柬一看,谢汝默说话的口吻还算客气,把约定时间定为当天下午的申时正,也就是下午三点左右。
    “申时摆宴?”韩健抬头看着来者,心下有些不解。
    来者一笑道:“有心宴请,何时不成宴?东王若是肯赏脸,我家相爷必然仔细款待……”
    韩健想了想便大概明白,别的时候他去饮宴,太后一党那边听闻,可能会过来捣乱,比如说直接请他到宫廷赴宴。谢汝默请他在下午不着饭点的时候吃宴,一方面为了令太后一党想不到,再是即便得到消息一难以制止。本身韩健作为国使,到了晚上不宜出外走动,因而谢汝默一个不正常的请宴时间,细想想却是经过仔细算计过的。
    “那好,本王届时会准时出席。”韩健点头道。
    “如此甚好。”那人匆忙告辞,独自下楼而去。
    韩健见那人背影在街道上走了不远,后面便有人跟着,就说明此人也被人盯上。韩健心想这南齐朝廷的复杂程度比北魏有过之而无不及,北魏的主要矛盾是朝廷和地方,而南齐的矛盾则直接在都城内,情势显得更加紧张。
    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要小心谨慎才可做的游刃有余,任何一方他应对的不好,都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等谢汝默送请柬的人走了,余终轻才重新说话,不过他有意不提之前关于谢汝默宴请韩健之事。
    韩健却先开口问道:“余学士认为我是否该赴宴?”
    余终轻本来脸上带着笑容,闻言再次一僵,随即尴尬一笑道:“东王既有决定,何以要问在下的意思?”
    韩健笑道:“我就是想听听余学士意见。”
    余终轻笑了笑,道:“不可言,不能言。还望东王见谅。”
    说完施了一礼,神色间有歉意。
    韩健微微点头,未置可否。他来金陵毕竟只有一天,情报的调查并不太详细,虽然韩健对南齐朝廷党派的纷争多少有了解,事前也做了功课,但毕竟不是人人都都要去调查到。比如说这个余终轻,韩健就不知他出自哪帮哪派。不过再用不了多久,易蝶和大西柳,会分别代表朝廷和洛夫人的情报系统,带给他准确情报,到时他可对南齐的形势更加明了。
    韩健喝了茶,也无心去听什么评书。休息的差不多,韩健便要继续游览金陵城。
    余终轻陪同韩健下楼,却有意要告辞而去。
    “余学士有事?”韩健皱眉,难道余终轻准备回去跟什么人通风报信?
    “在下临时想起来,同华馆那边还有些公事尚要善后,不能多陪,还望东王恕罪。”余终轻再行礼道。
    韩健道:“余学士肯作陪,本是本王相谢才是,余学士要走又何罪之有?是否要人送余学士回去?”
    “不必,不必。”余终轻紧忙推辞不受。随后寒暄两句,余终轻便匆忙离开,走了不多远,韩健便发现余终轻也被人跟上。
    “少公子,现在就剩下我们,还要继续走?”司马藉毕竟昨夜睡的不好,见余终轻走了,眼看又要到中午,便问韩健道。
    “之前就说你没精神就留在驿馆里歇息。”韩健瞪了司马藉一眼道,“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司马藉尴尬一笑,他也的确是困了,见韩健出来也的确是闲逛而无目的,便说要回去。
    “张侍卫,安排个人陪他一起回去,我们继续在金陵城走走。用过午饭,再回驿馆。”韩健道。
    “是。”张行领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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