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岭邻着西湖,马车一路行来,碧波映着翠竹山林,山水之际犹如画中。车过西林桥,向北进入山间,远远便看到山间一片亭台楼阁。
    大门处挂着一块匾,上面书着“后乐园”三个字。这里便是开府仪同三司,太师,平章军国事,卫国公贾似道的葛邻赐第。
    车马并没有在后乐园门口停留,而是毫不停歇地从大门驰入,一路车轮滚滚驰过一处处极尽奢华又不失雅致的院落楼阁,又从后乐园来到养乐园,景物也从山间到了湖畔,一路上仍然是亭台楼榭相望。
    来访的马车非常宽大,并不是传统的双轮车,而是自扬州开始流行的四轮车,车厢里面非常宽敞,后排座位上并排坐在两人,正是蒙元使臣刘孝元和蒲寿庚。和他们对面而坐的也是两人,分别是廖莹中和翁应龙。
    四个人一路上有说有笑,谈笑的话题却不是风花雪月,而是十余日前汴梁的那场凯旋仪式。因为凯旋仪式的消息早就放出来了,所以不仅京湖和淮西的藩镇派了细作前去探查,就连在江南西路办团练的江万里都暗遣细作远赴汴梁打听消息。
    昨日,江万里的信使已经到了临安,向贾似道报告了忽必烈凯旋阅兵的盛况。那可真是赫赫王师,奏凯还朝!又是献俘阙下,又跃马汴河,浩荡到了极致。而且入汴的蒙古军将,全都士气高昂——至少看起来很高昂——随身都是大包小包的战利品,鞍前马后都是抄掠来的汉人奴婢。哪儿还有一点打了败仗的模样儿?
    只是往来燕云的客商全都众口一词,燕京城分明已经被北明占领。自塘沽港到海津镇再到燕京城一路之上,全都是汉家天下,再没有一个耀武扬威的蒙古人、色目人了。
    而且,这些南来客商还带来消息。不仅燕京路被北明占领,原属蒙古的辽西、平滦、保定、河间四路也已经完全落入北明之手,就连昔日大宋的北京大名府。现在也成了北明在河北南部的大据点。
    另外,山西大部现在也被东唐占领。虽然东唐皇帝李璮率领的大军在井陉关兵败。但是忽必烈却没有趁机反攻太原。而是东下作战,现在又“凯旋”回了汴梁,似乎已经忘记了大元还有个山西行省了。
    “……不瞒二位,目前的北地战事其实是胶着之中。我大元以一敌二,以寡抗众,说是苦斗亦为不过。如再分兵据地,争寸土之得失,难免会被伪唐逆明所趁。东西难顾,首尾难全。因而大元皇帝才会集合重兵,游斗于二贼之间,不争土地,以破灭敌大兵为上。此乃存人失地,弃土争先之策。”
    马车之内,一身文士打扮,好不风流倜傥的刘孝元正摇着折扇,侃侃而谈,分析着扑朔迷离的北地战局。
    而在倾听这番分析的廖莹中、翁应龙二人。则是连连点头,似乎颇为信服。现在北地三国大战,丢了半个河南道。国土都被一分为二的东唐自然没有脸面宣称胜利。但是北明、西元两国,都声称大捷。对于充当观众的大宋来说,想要准确判断出北地战事胜负,还真有点难度。
    不过廖莹中、翁应龙二人也不是没有与闻过战事,可以随便刘孝元忽悠的。若刘孝元坚称蒙元已经取得压倒性胜利,廖、翁二人肯定是不信的。
    但是三方胶着,难分胜负的解释,却是廖莹中和翁应龙能够接受也愿意相信的——北地三国相持,才是最合南宋心意的。对于合乎自己心意的解释。哪怕是廖莹中这样的聪明人也愿意相信。
    “存人失地,弃土争先……”廖莹中低声念叨了几遍。仿佛是在咀嚼这话中的含义。“只怕陈明得了土地人口,日益壮大。过上两年便更难对付了。”
    翁应龙也道:“昔日陈明只是靠了裹挟自江南、淮南的二十万人和两万多兵马起家。转眼已经有了恁般多的人口土地,麾下兵马怕是早过十万了。若是再给他几年,将平滦、燕京、河间、保定、大名等地整理好了。只怕三十万兵都能拉出来,人人钢甲铁骑,再辅以h药大铳,大元还能抵挡吗?”
    “自是不能!”刘孝元口气虽然平淡,却仍然隐约有几分哀伤。廖莹中和翁应龙相视一眼,也从对方的面孔上看到了相似的表情。
    现在蒙古和大宋已经不再是不共戴天的死敌,而是唇齿相依的友邦了——如果蒙古被北明赶出中原,大宋的江山怕是顷刻就不保了。
    虽然江万里、李庭芝、马光祖、向士壁和史岩之等人都上奏称“团练已有小成,假以时日必称劲旅”。但是贾似道是真知兵的,知道这团练只是自保应急的武力,只能保证大宋朝廷不被方镇欺负,也能抵挡陈明自海上来的骚扰。想要和一统北地的陈明相抗,那是痴心妄想。
    所以听刘孝元说蒙古扛不住整合好河北、燕云的陈明,廖莹中和翁应龙的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了。
    只听廖莹中道:“莫非二三年间,大元就要退出中原了?”
    刘孝元苦笑道:“如今还能胶着以抗,若陈明全有河北燕云,拥三十万众,皆是钢甲大铳,蒙古唯有西走以避锋芒。不过……陈明能否做大至此,关键却已经不在北地之战,而在南朝诸君如何抉择了。”
    廖莹中微微一愕:“在我们?”
    “刘承旨莫不是要我大宋发兵中原吧?”翁应龙拈着乌黑的须髯蹙眉问。
    刘孝元摇摇头,淡淡道:“发兵倒不必,只需断逆明之粮,其国必不战自乱!”
    廖莹中眼前一亮,“断粮?燕云缺粮?”
    “如何不缺?”刘孝元道,“即便原本不缺,大元也有办法让燕云河北缺粮。陈贼的辽东人口不多,耕地有限,所出之粮是喂不饱燕云河北近二百万人的!陈德兴想要燕云河北安稳,唯一的办法就是向大宋买粮。若大宋不卖,燕云河北今年必有大饥,便是二十年也复不了元气。”
    饿死一个人只需要几天,但是养育一个人使之成年却需要十几年!把人饿死显然是个不错的办法,可问题是陈德兴会乖乖的等着饿死?
    廖莹中连连摇头,这事儿很不好办!不仅是陈德兴会来抢粮,就连大宋这边,恐怕也会有不少反对出现。
    他皱眉道:“陈德兴会从海上入寇江南抢粮的!此贼岂是坐以待毙之人?他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刘孝元哈哈一笑,扭头看看身边不发一言的蒲寿庚,蒲寿庚道:“入寇抢粮也得有粮可抢!若是江南市面上的粮米都让人买走了……陈德兴还如何抢?真的去小老百姓家里挨家挨户搜粮食?”
    “那也搜刮不了多少。”刘孝元补充道。
    他顿了下,又说:“江南本就缺粮,全靠淮地、京湖之米贩运过来才能让百姓足食的。若是江南缺粮,米价腾贵,百姓乏食,陈德兴就只能去打别处的主意了。”
    “别处?”
    “或压榨高丽,或抄掠日本。”刘孝元笑道,“出兵打仗本就要大耗粮食,陈贼手中存粮不多,若无满载而归的把握,他岂肯做无用之功?若江南乏粮,他多半就不来了,改去别处了。”
    他的目光从廖莹中、翁应龙两张面有难色的脸上缓缓扫过:“而且……大宋也不必禁米北贩,只要让江南缺粮,米价腾贵即可!”
    “不必禁米北贩?”廖莹中和翁应龙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也就是说大宋本身不搞什么粮食战……只大宋国也没有余粮,粮价腾贵,没有办法输出粮食给燕云。
    这样陈德兴总不会来江南夺万千小民的那点儿口粮了吧?
    翁应龙这时却皱眉道:“可是江淮、京湖、四川去岁皆是大丰,江南米价低迷,每石不及两贯。若是直接在扬州购买只需几百文……”
    和历史上同期南宋粮食短缺不同,现在受益于蒙宋停战,四川、京湖和江淮一带原本沦为战场的土地大面积复垦。南宋的粮食产量呈现了节节上升的态势。与此同时,由于军费开支大减,南宋朝廷的财政也得以平衡,开始收回会子,使得通货膨胀也大为缓解,如此又进一步让米价低廉。
    而且,还有越来越低的趋势……不少掌握大片土地的豪门,都已经在抱怨米价不停下跌了。如果陈德兴肯从南宋市面上购入几百万石粮食,提振一下米价。南宋的大小地主们欢迎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同意朝廷禁卖米粮给燕云?
    贾似道如果敢做这种断众人财路的事情,这个平章军国事的宝座肯定不稳当。
    蒲寿庚哈哈一笑,接过翁应龙的问题:“抬升粮价是小事情,蒲某略施小计便能叫宋国的粮价翻个两三倍!”他顿了一下,“只需大宋朝廷对外宣布发还蒲某家产!”
    “发还家产?”廖莹中苦笑不言。蒲寿庚在宋国的家产,早就名花有主了,怎么发还?是让贾似道吐出来,还是让皇上他爹荣王殿下破财?
    蒲寿庚笑道:“宣布发还即可,实际只需把蒲某在泉州、临安的宅邸发还,再给蒲某会子五百万贯即可。如此,蒲某就有办法撬动南朝米价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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