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翼神色一变,不顾身后战势紧急,身形一转,剑锋架住平庄主长剑,道:“平叔叔,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想杀了她?”
    平庄主一剑出手,却半途给一位小辈拦下,正自恼羞成怒,道:“是又如何?再不杀她,便是等她来杀我们!她横竖都是个死,不如我提早让她解脱。你给我让开!”
    实则他表面虽示绝情,但当真要杀自己的女儿,对她父爱再浅,此时也怀有不忍之心。好不容易凭着一腔愤慨,拔剑在手,就怕给原翼多阻得一时,这份决意又将土崩瓦解。手腕一震,将原翼长剑格开,绕路抢出。
    原翼回过长剑,再次拦住他去路。平庄主大怒,喝道:“怎么,你是打定主意,非要同我作对了?是我自己的女儿,我杀不杀她,尽由我意!难道还劳烦你这个外人求情不成?”
    原翼正色道:“平叔叔,她虽是你的女儿,但她的性命却不是你的。你既然让她诞生,便是让她有了独立的个性和意识。况且,你不觉得她这份赌上性命的决绝,跟您很相似么?父女连心,我不信这一剑你下得去手,而她呢?她却没有自身意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倘如因此,令您有任何不测,旁的姑且不论,就算天可怜见,教她得能清醒,一旦知道,她曾亲手杀害自己的亲爹,却要她情何以堪?退一万步讲,给你得了手又如何?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心疼她?你让她见到了这世间,又亲手毁灭,难道从未想过,而今英姿焕发,能得几时?岁月不饶人,老来有所依凭,得享儿女绕膝之乐?那同这一点微薄的颜面,究竟孰轻孰重?”
    未等平庄主缓过神来,横过双手,轻轻握住剑锋,缓慢而坚定的将长剑从身前挪开,途中竟没感到分毫阻力。同时伸过一只手掌,横到平庄主身前,温言道:“平叔叔,您想清楚了,我们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若瑜好。我们是在帮助你,不是在害你。眼前不是计较偏狭的家族仇恨之时吧?平家要同原家斗,日后岁月漫长,还怕没有机会?即如当年四城之鼎盛,灾难来时,亦可并肩而战。然则面对迫在眉睫的难关,咱们两家为着相同目的,难道就不能再合作一次?”
    上官耀华冷哼一声,道:“原来如此,而今的四大家族及不得当年四城,只因统治者毫无先祖风范。”
    平庄主神色木然,沉默了好一阵子,终于缓缓颔首,道:“罢了,罢了,你是原兄弟的好儿子。为了瑜儿,我就信你们这一次。”长剑再度抬起,这一回却少了那份森寒杀意。原翼剑锋与他相抵,两人双目忽视,点了点头,足尖一点,同时抢上前去。气势直如两道离弦之箭,贯日长虹,极是潇洒。
    原庄主正当步步维艰,几已被平若瑜逼退到了墙角,唯有击中她要害,才足以脱身自保。而此时的平若瑜却是死士中的顶尖,全副心神只在杀戮,原庄主还自无措,一旁突然伸过两柄长剑,分向削出,替他解去了危势。平若瑜身形转了个圈子,剑锋在身侧平平擦过,割裂寸许衣袖,回掌又击。
    原、平二人各自还得一掌,原庄主占据地势,自中宫直进,提掌拍向她当空的胸腹之间。平若瑜一感掌风袭体,腾身而起,双足在他肩上重重踏落,借势翻仰后跃。刚一落定,没等立稳身形,脚步一错,又向三人攻了过来。
    周围中人见这一路大战,正值逃生良机,都朝着出口没命的涌了进去,再顾不得是否弄出声响。想到惨死的同伴一具具血淋淋尸身,当真是惨不忍睹。既怕平若瑜狠下杀手,又怕多耽些时,海水涌入,招致灭顶之灾。毕竟人祸尚可抗争,天灾一至,却是无可施为。当真到了前畏狼,后惧虎的处境。
    平若瑜耳边听得洞口处窸窣有声,也知那是自己全神防守之地,双目中登时红光大盛,提掌将眼前对手逼退,转身追出。
    原翼身形一晃,拦到了她身前,平庄主抢在左侧,急扫她下盘,原庄主长剑不偏不倚,直向后心刺到。三人分由三路,配合得却是极其巧妙,立时将她退路封死。这是初次联手退敌,彼此默契却如已操演多年一般。
    平若瑜去路被封,只得先行应战。只攻不守,然而这当世三大高手联合,也非等闲之辈。她已将力量高度提升,仍是冲不出去,只能在圈子内左冲右突,龇牙咧嘴的干着急。有这一会工夫,那群人又不知逃出了几个。唯有李亦杰昏迷不醒,孤零零的躺在一旁,无人照拂。
    四人这番激战,兵刃相触较少,多数还是以内力激撞。天花板上现出条条裂痕,一缕缕沙粒倾泄而落,另有水流从现出的缝隙中洒下。这大厅俨然成了个处处漏水的地带,再过不久,不单是外部海水,一等洞壁撑不住压力,也将汹涌而入,瞬间就可将庄园彻底淹没。
    原庄主审时度势,一剑逼开平若瑜,抓着一瞬空隙,喝道:“翼儿,你快走!”原翼吃了一惊,道:“爹爹,您这是……咳,什么话?孩儿怎能丢下您,独自逃生?”
    原庄主沉着脸,道:“快走!快走!如今不是瞎讲亲情的时候!咱们几个,总不能在此空耗下去,就算你不为保留原家最后一丝血脉着想,难道也不为李盟主想想?他是武林的支柱,也是挫败七煞魔头的最后希望。假如死在了这里,你要如何对得起他?此地交给我跟平兄顶着,你快带着他离开这里,再也别回来!”
    原翼向一旁李亦杰看了一眼,几块石头已在他身侧砸落,却是无人问津。情势确已不容耽搁,但在生死关头,要他舍下父亲,却也决计不愿。
    原庄主见他犹豫不决,心头虽有触动,却不能不狠下心肠,语气故作轻松,道:“怎么,翼儿,你信不过爹爹跟平叔叔的实力?爹让你先走,不过是你功夫最弱,留得久了,徒然拖扯后腿而已。你瞧着爹爹……像在同你临终诀别么?放心,咱们父子,还有几十年的棋要下,平叔叔也有他一统天下的抱负,我们两个老家伙,性命都长得很,没那么容易死的!等若瑜侄女安静下来,你就在距此不远的上林镇相候。快走!不要回头!别让人家说咱们四大家族哭哭啼啼,软弱可欺!走!”话音一落,长剑横到原翼身前,替他硬接下了平若瑜一掌,同时也趁势将他排出战圈。
    原翼急道:“可是……”原庄主再不多言,在他后心轻击一掌。原翼忽感一股大力震动,身子不由自主地飘了出去,落地处正在李亦杰身侧。边将他扶了起来,手臂搭上自己肩头,看了看原庄主一边,战局更增了几分激烈,平若瑜感到厅中众人越发减少,大怒不已,招式间更增凌厉。并指为剑,冷光森然,在原庄主上臂又划开一道血痕。
    原翼紧紧咬住嘴唇,面前之景在眼中逐渐模糊,酸涩难言,果然已有泪水涌上。但他也深深清楚,如再不走,原庄主一心牵挂着他,只会更落下风。勉强下了个决定,负着李亦杰,自秘道钻了出去。平若瑜怒不可遏,刚要追击,原、平二庄主同时搭上长剑,拦住了她去路。
    平若瑜虚晃几招,一个跟头从两人头顶跃过,迅急回身,与方自迎上的二位庄主打了个照面,双掌齐出。急怒下内功更为强横,体内潜能已全被激发,这一击竟是力道大得出奇,甚而不因内功分为两股而稍有减轻。
    若是换做另外两人,此刻骨架早给她击得支离破碎。但二位庄主究竟是当世高人,纵然给攻了个猝不及防,变招仍是极快。长剑自下端猛然挑起,护在身前,同时将内力尽数附上。勉强挨了这一招,仍然大损真元,双脚擦过地面。退出数步,地上各增出两道深深印痕,没入寸许。
    那厅堂又经这般交手,四周防固更是脆弱不堪,头顶已有大块大块的石头落下,另一侧海水已灌了进来。此时深度,尚还只到脚踝,但不出一会儿,整座大厅都免不了没顶之势。
    原庄主吸一口气,感到胸肺间皆如万把钢针齐刺。喉头一甜,硬是“咕嘟”一声,将涌上的液体咽回肚里,一阵血腥之气辛辣割喉,冲入鼻端,刺得生疼,就如饮下一口烈酒一般。苦笑道:“平兄弟,要不是今日一战,我还从来不知,原来令爱竟可以成为这等高手……就连咱们两个联手,也抵挡不住……哈,还闹得如此狼狈,传扬出去,简直贻笑世间。这情形,还配称什么天下无敌?”
    平庄主也微微苦笑,此刻与原庄主唯有同仇敌忾之心,再没了昔日的斗嘴好胜,附和道:“不错,枉我多年寻觅高手,指望着逐一胜过,好奠定我……咳咳,至高无上的地位。怎料得,最强的一位,竟然就在我的身边,而我却始终未觉。那一场称霸的虚空大梦,的确是该醒了。”
    原庄主道:“那倒不然,能造出这等药物,的确是你极具水准,我自承不及。这一个已令咱们伤透了脑筋,到时你要是弄来一群魔兵部队,恐怕天下间……当真难逢敌手……只是,到得此时,你还指望着……炼丹制器,以药物来增强自身实力?”
    平庄主道:“不想了,再也不想啦!好在那药物只有一粒,已给瑜儿服下,再无法落入世间造孽……流毒无穷了!到底是和平的时光,最令人珍惜,可恨我始终……身在福中不知福。人是不是只有到了将死之时,才能真正……得以超然?就为这浅显道理,却要赔上咱们三条性命,这个代价,却未免是太大了……我跟瑜儿还可算作是自作自受,连带着你也……咳咳……无法再守同翼儿的约,是我对不住你……”
    他二人都已将近油尽灯枯,这等攻击再挨一掌,也是立时便将一命呜呼。而平若瑜身体虽已将近极限,力道却仍丝毫不减,这一场血战,结果当在意料之中。原庄主喃喃道:“不错,那个约定,我恐怕……已经没有力气……活着再去守了……这或许是我头一回欺骗翼儿。看在……咳,同样是最后一回的份上,但愿他……能够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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