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杰道:“是,你说的不错,不错……不错……”初灭魔教时,他在外人口中就是个大英雄,可自己也知道,此事能获大成,首要还是暗夜殒的功劳。如非得他相助,只怕他们这一群人连魔教总舵的门槛都迈不进去。
    然而暗夜殒死后也未得正名,连一块墓碑都没筑起,他在世人眼中就还是那无恶不作,半途投降朝廷的奸徒“残煞星”,还有许多不明真相之人在背后唾骂。这或许是亲身参与的正派人士心觉受魔教中人相助,有损声名,因此将他功绩一概瞒过不提。李亦杰与南宫雪二人之力,究竟势单力孤,也没法改变什么。
    再提起最后一场血战,正派竭尽全力,又折损诸多人手,竟还是走脱了魔教教主。这元凶首恶未除,大事仍是只完成了半截。他也并没偷闲,立即发动各派人士赴各地搜查,务必找到江冽尘,再加最后一击。而后得沈世韵情报,便自然而然的带领着众人走上了一条新道路。
    自从争夺七煞至宝以来,他始终是抱着除魔救世的宏愿,上次的英名是个谣传,受之有愧,他并非是全无虚荣之心,却盼着凭自身实力,得到个堂堂正正的名声。
    历来事物皆有两面,那七煞至宝也不例外,既能成就人,也能毁灭人。他所想的是集齐宝物,彻底除掉江冽尘这魔头,即使两人在年幼时曾是好兄弟,但他的恶行也到了罪不可赦之地,自己也不会因念旧情,就对他客气。
    不少人说只剩这魔头一人,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他却总是不敢怠慢。果然江冽尘伤愈出关后,实力大增,少林寺一战,就给了正派一记重创。如今突然得知局势已呈显一边倒,从小听到的“邪不压正”仿佛都成了谎言,受到打击从未有如此之重,一时难以面对,只能干应着南宫雪,连说了三个“不错”。
    陆黔微笑道:“我也赞成雪儿。只不过混战起来都是各打各的,少一个人就少了一个对手,那也没必要先跟他们会齐。”
    程嘉璇神情冰冷,道:“现在你们已有去处,与我再不相干,可以放我走了吧?”李亦杰听到她声音,猛地抬起头,仿佛一下子被注入了活力一般,道:“放你走?想都别想!在此事未能顺利解决之前,我绝不会让你离开眼前半步!”程嘉璇的倔脾气也冲了上来,昂起头道:“解决?怎么解决?你还想杀了我?那你杀啊!打死我就干净了。”
    陆黔笑道:“小璇妹子,只要你尽早将秘笈交给我,我就保你如何?虽然我的话在李亦杰眼里没什么分量,但好歹也是一句话啊,你说是不?”
    程嘉璇在他微带戏谑的邪气眼神注视下,不禁有些迷醉,想象着江冽尘待自己要能有这样温柔,十座金山也不换。道:“我几时说过不给你了?我是个言而有信之人,说过的话,自然算数。可秘笈不在我身边,你让我怎么变一本出来给你?”陆黔道:“不在身边?那是在哪里?”
    程嘉璇向李亦杰两人望去一眼,低声道:“我奉韵贵妃娘娘和义父之命,击伤了各大门派的掌门人,随即就回宫复命,同时听说正派打算攻打祭影教总舵这回事,当然急着赶去。百忙之中,我也没忘了那秘笈是要紧事物,带着它东奔西走,不方便固是一码,万一要是弄丢了,那可对不住你。所以就藏在我的房间里啦。别的宫女未经允许,不敢乱动,按理说来还是安全的。我难得回宫一趟,又没见到你,却给谁去?”
    陆黔听她伶牙俐齿,一番话娓娓道来。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倒成我的不是了。”程嘉璇道:“是啊,可你不自改悔,还要来怪我独吞了秘笈,你说我冤不冤啊?但我还是不怪你的。”陆黔笑道:“那又怎样?你要让我随你回宫去取?”程嘉璇道:“你有要事在身,我也不勉强。或者你到赫图阿拉等我,待我回宫准备准备,就把秘笈给你送去。”
    两人几句对话,全传进了李亦杰耳中,不等陆黔作答,当即道:“不行!一旦给她回入皇宫,再想捉到就难了!况且韵儿还不知道她的真面目,我不能冒这个险。我还要让天下英雄都来问一问她的罪。程嘉璇,你得跟着我们,不过我劝你最好别动逃跑的念头,不会有任何好处。”
    陆黔笑道:“哦,怎么,非要置人家小姑娘于死地了?当真狠心,不像你李盟主会做的事啊。”李亦杰恨恨的道:“师父从小抚养我长大,待我视如己出,他就是我在世间最敬爱的人!这妖女竟敢……竟敢……怎能轻饶!”程嘉璇冷哼道:“谁要你饶啦?不过你别再叫我名字了,我听着怎么就想作呕呢?”
    李亦杰一怔,恍惚间觉得类似的话似乎曾听人说过,那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女,初识之际,就站在吟雪宫中,对他冷笑道:“没猜错,正是你姑奶奶。哼,胡为,谁让你随随便便把我的名儿告诉他啦?从他嘴里叫出来,可真是难听了十倍有余!”而现在那痴情的姑娘却已归于黄土。突然觉得这两个女子也十分相似,平素都是特立独行,却给一个全不值得的冷酷魔头毁了终身。不同的是程嘉璇才刚陷入泥沼,尚有挽救之机,心里当真是不希望洛瑾的悲剧再重演了。
    陆黔笑道:“行了,李盟主,我来替你看管。你不用为难,我一定寸步不离的盯紧她。”李亦杰紧锁双眉,也不知将这件大事交予陆黔是否合适,心里总是难以宽怀。但真要他整日盯着一个女子,即使对方还是个小女孩,也总是不大习惯。
    南宫雪微微一笑,打趣道:“师兄,你放心好啦,别的事我还不敢保证,要说死缠活赖的本领,陆……陆师兄可是第一流,绝对足以胜任。”
    陆黔望着南宫雪如花笑靥,心思又不安分起来,真盼那笑容能属于自己。而每日一早醒来,第一眼就看到她,那真可称得是赏心悦目,人生一大乐事。
    程嘉璇冷哼道:“唔,我又不是犯人,凭什么专门盯牢我?我有心想逃,谁也拦不住我。我要是真心不逃,八匹快马也拉不动我。寸步不离么?那你连我洗澡睡觉也要看?”
    陆黔笑道:“别自作多情,你就是脱光了站在我面前,跪在地上求我,我也不会多看一眼。”南宫雪笑道:“你这贪花淫贼,几时也轮到你来说这等话?”随即又觉这两句话大是不妥,倒像前几日他与纪浅念低俗谈笑一般。要是自己也成了那种随便的女人,可真不要活了。不由羞红满面,啐了一口,转身快步跑开。
    陆黔笑了笑,想再开口调笑几句,但觉程嘉璇性子死气沉沉,没半分趣味,也就作罢。拉着她跟上,心道:“李亦杰若是同意我寸步不离的守着雪儿,那才高兴。”程嘉璇刚一感到他手搭上自己胳膊,心脏立时“砰”的猛跳一下。
    此后一段赶路,程嘉璇时不时的还想偷溜,使出各种花样,手段时常精妙得连自己也要佩服。却总能被陆黔看破,李亦杰也是冷口冷面。有次原以为已将他们甩开甚远,不料刚一拐过巷口,又被截住。不情不愿的踉跄跟随,忍不住连声骂道:“狗杂种,兔崽子,直娘贼,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李亦杰……”陆黔举起拳头,在程嘉璇脑袋上“咚”的一敲,道:“闭嘴。”
    程嘉璇恼道:“我又没骂你,你打我做什么啊?喂,我知道你与李亦杰八字一向不合,不如趁此机会做了他,一举夺得南宫姊姊芳心。”陆黔淡笑道:“瞧不出你这小丫头片子懂得还不少,连离间计也使出来了,我是此道的祖宗,你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程嘉璇哼了几声,指甲狠狠掐入掌心。陆黔道:“没见过你这么莽撞的,这么不停口的骂,就是送上门给人家提防。你就是真厌烦李亦杰,表面也得装着一团和气,在他全无防备时,悄没声息的给他一刀。杀人不见血,那才叫做高明。”
    程嘉璇忙拍手赞道:“高明!原来你早已想好了对策,我慷慨大度,把机会让给你便了。你打算几时动手?”
    陆黔笑道:“这叫借刀杀人,又是给使滥了的。没瞧出你良心倒黑,我虽说跟他有些过节,可也没必要杀他。要得到雪儿,就要让她真正心甘情愿的嫁我,如果我杀了她师兄,一旦给她听到,即便她本来爱我,迫于道义,也不能再跟着我了。你知道那姑娘脸皮薄,最看重别人对她的评价。而且你不明白,让李亦杰活活气个半死才有意思,看他那张白脸变成黑脸,眼皮上翻,真让人乐翻了。”想到那情形就忍不住微笑。
    程嘉璇道:“那有什么难处?你可以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呀!好比有些千年疑案,也是始终没人能查清。”南宫雪听到身后两人尽谈些杀啊死啊的,一边咯咯直笑,忍不住转过头白了他们一眼,道:“你自己没个正经也算了,别教坏小孩子。”
    陆黔笑道:“一个人本性要坏,也不是别人能教出来的。是不是啊,小璇妹子?”程嘉璇支吾几声,她总盼能与江湖上人物平起平坐,即使年龄小了些,那也是“年少有为”。听别人称她小孩子,无论是轻蔑,还是为此会对她特别照顾,都是极为厌憎。等南宫雪转过头,才悄声道:“喂,未来的皇帝,你能不能辜负李亦杰的信任,放我走啊?我正有要事在身哪。”
    陆黔道:“说得好,不过你去掉那‘未来的’三字,就更好了。”程嘉璇无奈道:“那好,皇上……行不行啊?”陆黔笑道:“哎,真受用。当了皇帝就该有皇帝的样子,可不能再像个小混混奸猾无德。你说难得有人信任我,我还要辜负他,那不是太无耻了些?人生有所为,有所不为,像这种背信弃义之事,那是不能做的。”
    程嘉璇哭笑不得,道:“你不是向来踩着尸体向上爬的么?这回怎地倒转性了?”陆黔道:“一个人突然良心发现,想做个正人君子,也是有的。就像强盗一辈子打家劫舍,最后突然发了善心,就此洗手不干。要我说你,都是劝人行善积德,哪有劝人为恶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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