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得离白花最近。
    白花那股咄人的灵距离她近在咫尺,剑拔弩张,尖锐的气息戳得人皮肤生疼,就像是一柄柄小剑刺在身上,稍微动一动就会是极为可怕的下场。
    于是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另一股气息,同样的庞杂,一时间,神座两端像是升起了两颗太阳,令人不敢瞩目。
    “你似乎有点眼熟。”黑裙妇人语音很轻,黑影蛰伏在她周身,如风中野草,微微晃动着,“我睡得有些久,很多事情还想不起来。”
    “奥丁去哪里了?”她把目光从白花身上挪开,换望着众人,“这里是议事厅,但是关键的人一个都不在。”
    “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在我沉睡的期间,我要好好地看一下。”
    她说着就闭上了眼睛,那些黑影将她包围起来,士兵般拱立着。
    然而白花也没有傻愣着,她完全没有理会身边这个奇怪的妇人,顶上的水晶星河又忽地散开,坠落到每个人手中。
    “投票。”白花对着大厅中的众人说道,“你们只需要赞同,这次前往庆典只是我个人的行动,我动身期间所有事由仍由三神女负责。”
    然而话音已落,却尴尬的没有回应,星河空空荡荡,没有一颗水晶升起。
    每个人都在观望,他们的目光集中在旁边的黑裙妇人身上。
    那才是真正的神女莲尾,也是场中他们真正信赖的人,她的决定才能真正左右英灵殿的选择。哪怕白花现在是新的神皇。
    “诸位,我有句话想说。”
    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在厅堂里响起。
    众人似乎才想起来,之前的异动之中,还有一个重要的角色登场——那第四张座椅,和神女同等地位的存在。
    那个名叫苏溪的男人。
    他从座位上起身,对着众人摊开手。
    “英灵殿里无莽夫。这句话我想真是说得太对了,大家都是绝代智将,在做每一个决定前都得思前虑后,确保万无一失才能行动。去神树庆典,那可是大事情,一定得好好琢磨,慢慢想想,最好是……”
    “等到英灵殿派出去的人都死绝了。”
    他一脸嘲讽,“我实在是想不出这有什么好犹豫的,神树庆典是很恐怖,但那是相对而言的,白花既然能够成为神皇,想必她的实力也不在三神女之下。三神女里面,哪一个不是从庆典的血火之中杀出来的?英灵殿之所以能在帝国中稳居首座,不也是神树庆典的功劳吗?但上一支队伍是什么样的成色你们心里还不清楚吗?三神女全部按兵不动,说句不好听的,去的不就是用命换时间的臭鱼烂虾吗?”
    “你说什么!”
    底下有人激愤,如果不是苏溪的位置和白花太近,甚至有人可能要出手教训一下这个说话没轻没重的小子了。
    但是苏溪厉声喝道,“每一秒都有可能会有一个袍泽死去,每一秒都有可能会有人因为你们的愚蠢而付出代价。去神树庆典里送死的又不是你们,所以你们可以在这里高谈阔论,用别人生命换来的时间讲废话,对吗!”
    “听着!”
    他站到白花旁边,少年人的身子修长,黑发黑衣,脸上还有着血污,唯有湛蓝的眸子亮得灼人。
    “我们没有时间犹疑,也没有资格去犹疑!奥丁初死,帝国上下的每个角落都大睁着眼睛,等着狠狠地从英灵殿这块肥肉上啃下来一口!你们既然选择了白花,就应该去信任她,去神树庆典,这是她给你们的信心,也是给你们的交代。用一场宏大的胜利向帝国宣告,英灵殿不是一块鱼肉,它仍然是最为可怕的猛兽,每一个贪婪的凝视都将佐以鲜血!”
    “而我!将于白花同行!”
    他将手一挥,水晶闪亮,猛地腾起,就如同一颗冉冉升起的星辰。
    而后,无数水晶接踵而至。
    “赞成!”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在鼎沸的人声里,苏溪偏头看向白花。
    少年人悄悄地做了个口型,露出一口白牙。
    “一群蠢蛋。”
    ###
    “他进去多久了?”水鬼搓了搓手,他像是有多动症似的,一刻也闲不下来,把一截狗尾草在手指上绕来绕去。
    袖中客的房间每次只能进去一个人,他和烟枪两个人只能守在外面。跟旁边身材高大却又沉默寡言的烟枪不同,水鬼瘦瘦小小的,就仿佛没长开的孩子一样,但是他面容扭曲,吊眉小眼,头发扎呼呼地,每次都要用无数发胶固定起来,否则看上去就像一只野猴子。
    “不急。”烟枪的语调永远都是那么一副冰冷的样子,他挺直了腰杆,像是站岗一般,伫立在门边,“还没到约定的时间,耐心等就好了。”
    “这地方也亏得他能够找到,真的是偏得可以,要我住在这里,闷都闷死了。”水鬼撇了撇嘴,“我可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当兵的,走到哪里都跟个木头桩子一样,往哪一站,生了根一样。”
    “我不是军人了。”烟枪只反驳了一句,他本来就不是爱说话的人。
    “你说,我们要不冲进去怎么样?我还没见过袖中客长什么样呢?都传得那么邪乎,什么一生只能见一次,一次还只能问一个问题。”水鬼嘟囔着,“在这蹲着感觉跟看门儿的似的,掉价儿。”
    “关键是无聊!他当初来的时候怎么说的,胸脯拍得震天响,说是一定会干一票大的,妈的,现在他自己进去,留咱俩看门,吃泡屎都接不着热乎的!”
    水鬼满腹牢骚,“我可不管,我再等一会儿,今天绝对不可能风平浪静——没点事儿,我都得弄出点事情出来!”
    “诶我说,烟枪,你当初是怎么跟上他的,你这根红苗正的,用不着跟我似的,净做这种赌命的事情。你还没跟我说过呢,你当初是在哪里当兵来着?”
    “皇宫。”烟枪难得蹦出两个字。
    “哟,没想到还是个肥差,我就说嘛,像你这种人,太正,在太暗的地方根本活不下去,你就得站在最亮得地方,跟我们这种下水道居民可不同。”
    “那你估计也是经历了那件事吧。”水鬼摸了摸脑袋顶上扎呼呼的毛,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手指一撮,也看不出来他怎么点上的火,一缕歪歪扭扭的烟雾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一夜之间,皇族都死绝了。这可是要变天的大事,但到了现在,整个帝国安静得就像一潭死水,什么动静都没有,真是怪事。”他眯了眯眼睛,像是要从烟雾里看出什么一样,“还有那群人,也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要不是他拦着,我非得……”
    话语戛然而止。
    水鬼和烟枪互相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是灵能力的高手,刚刚屋子里的动静可瞒不住他们。而伴随着的,这栋小屋外面的整片林子都开始沸腾起来,树叶哗啦哗啦地,风声里混杂着泥土的味道,呼啸着,拥挤着向这个屋子冲来。
    “妈的,这可是真是票大的。”水鬼狠狠地嘬了一口烟,浓重的烟雾从他鼻腔喷出来,在风中久久不散。
    烟枪没有说话,他仍然保持着那副挺拔的站姿,只是皮肤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泛上了一丝金属的色泽。
    风声里,有人缓缓地走来。
    那是一个男人,穿着纯白的长衫,袖子垂到地上,同他衣襟的后摆一起在地上拖动着,他头上顶着一个极高极高的头冠,风吹起,把他额前的碎发荡成一绺一绺的黑线。
    他径直地向木屋走来,然而烟枪和水鬼却挡在了他的路上。
    “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看了看两人,轻飘飘地这么说道。
    “废话。”水鬼恶狠狠地望着那个男人,“老子可没做白日梦的习惯,今天你过不去了。”
    “这里是神树庇护的地方,而那个人,是神树的族裔。”白袍的男人走到近处,他身材极高,甚至比一米九的烟枪还要高出一个头,再加上他那顶快有半米高的头冠,水鬼和他比起来,活像个侏儒。
    “你们在挑衅神树。”他静静地俯视着两人,“让开,我许诺你们一个全尸。”
    水鬼怒极反笑,“还没怎么样呢,就开始给给别人安排后事了,所以老子最他妈讨厌你们这群装腔作势的神官。”
    “尤其是你这顶跟棺材板似的帽子!”
    水鬼骤然暴起,两人相隔不过数米,在这个距离上,想要杀一个人,易如反掌!
    他弓着身子,一个侧滑,人已经来到了白袍神官的背后,一柄小巧玲珑的匕首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掌心,上面的锋刃赫然泛着荧荧的蓝光。
    而烟枪的动作比水鬼还快,他一个跨步就挡在了神官正面,双掌横切,想要限制住他转身,一拳一眼,标准至极,教科书式的截杀。
    扑哧。
    匕首入肉,而烟枪也将神官勒在怀中,双掌狠狠地砍在肋侧。
    然而水鬼面色一变,眼前一花,再一回神,这匕首刺得哪是白衣神官,分明是一根木头!而烟枪那边也是同样的,双掌砍起一摊木屑,将一颗老树抱在怀中。
    正主早就越过了两人,一步一步地向木屋走去。
    “呸,操作系的伎俩。”水鬼当然知道神树的神官没有这么好对付,别看神官们只不过都是后天种,但是神树的后天种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后天种,从某种评判标准上来说,他们甚至比先天种还要强横。
    任何和神树有关的东西,都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用那个吧。”水鬼望了望烟枪,而对方沉默地点了点头。
    但这个时候,一直紧闭着的木屋的门,忽然开了。
    一个青年从房门里走了出来,他满身血污,一只手上还拎着一个脏兮兮的毛球。
    阳光从林间洒了下来,照在他的脸上,单片眼镜烁着光。
    “又是你。”白袍神官咬牙切齿地喊出来人的名字,“小江山。”
    “对,是我。”他咧嘴道,“不用打了。我们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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