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让参与走私的人去自首。
    这话被传出来后,雄州城里一阵大笑。
    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吏,包括军士们都在笑。
    雄州是榷场,走私的事儿从榷场建立的那一天起就没断过。你沈安想禁绝了此事,那不是笑话是什么。
    所有人都在看着沈安的驻地,看他怎么办。
    “某想到了沈知州,是个好官啊!这位沈待诏是他的儿子,也算是子承父业,可他做事怎么就让人觉得不靠谱呢?”
    “就是,那些贼人还没抓到呢。”
    “他就带了一百余人来,哪里能抓到?哎!这日子越发的难过了。”
    “他出来了。”
    大门打开,闻小种当先出来。他看看左右,目光在说话的两个百姓那里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回身道:“没异常。”
    确定外面安全后,沈安才出了大门。
    这不是他过于谨慎,而是必要的防备。
    几任辽使在他的手中灰头土脸,辽人早就把他恨之入骨。若是能干掉他的话,不管是什么手段,辽人都敢用。
    一行人会和了邙山军之后,就去了榷场。
    榷场依旧,宋辽商人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死气沉沉的。
    “这是一次博弈,辽人在逼迫咱们动手。”
    “可那些辽军在哪?”饶春来苦笑道:“某的人已经连续半月都没歇过了,在寻找那些辽军时还失踪了五人。那五人大概是发现了他们的踪迹,然后……没好马啊!”
    被灭口了!
    这就是两国之间的暗战,死人太多了,以至于大家都有些麻木。
    大宋缺马,可辽人却把战马列为禁榷的名单中。
    一群官吏迎了过来,李自然打头,笑眯眯的道:“早听说过待诏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杰。”
    这是寒暄,沈安应当回以善意。
    他看着这些官吏,说道:“没人去自首,这是觉着沈某拿你们没办法?”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那些官吏没想到他竟然会直接翻脸,所以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连饶春来都觉得沈安做事没有章法,但他只能苦笑。
    李自然皱眉道:“沈待诏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沈安认真的道:“今日就是最后的时机,谁愿意自首?”
    官吏们都木然站着,仿佛是一群僵尸。
    沈安等了一下,见无人说话,就笑道:“这就是要负隅顽抗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等选择了抗拒,那就这样吧。”
    他带着人回去,李自然冷笑道:“这还是吓唬。蠢货,真以为咱们是被吓大的?有本事你先把那股辽军抓到再说其它。”
    饶春来也是这般认为的,他跟在沈安的身边说道:“如今人心惶惶,动不得啊!首要是弄走那群辽军,其后……恕某直言,待诏,走私辽国之事一直有,断不了啊!”
    “是不敢断吧?”
    沈安在看着那些商人,商人们同样在看着他。
    “这是一条马鞭,由无数人组成的马鞭。有商人组织货物,巡检帮忙遮掩,军士助纣为虐,官吏带头奔走……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动了,基本上没几个能跑。”
    他上了马,回身看了一眼榷场,说道:“这就是一个窝子,贼窝子!”
    窝案!
    这是沈安的理解,让饶春来忧心忡忡,觉得他是本末倒置。
    “如今榷场每年能挣不少,若是打击太过,就怕萧条啊!”
    “萧条不了。”
    沈安笑道:“你小看了商人的本事,只要打掉了那股辽军,这里马上就会人头攒动。”
    “那些辽军行踪诡秘,某这就派人去寻摸。”
    饶春来觉得没希望,但却愁眉苦脸的坚持着由皇城司来主导这次行动。
    “不必了。”
    沈安说道:“此事由邙山军来办,皇城司盯着榷场那些人,等消息一到,就马上动手。”
    他狞笑道:“此次之后,雄州榷场至少五年内无人敢走私!”
    这话杀气腾腾的,可饶春来却不看好,于是唏嘘着让人去盯着李自然他们。
    钱毅也很头痛,他现在就指望着沈安和辽人谈判,然后把那群装成贼人的辽军赶走。
    “知州,刚捡到的。”
    有人送来了一顶头盔,钱毅看了就怒骂道:“这就是辽军的东西,还特么贼人,贼尼玛,不要脸!”
    他说完就发现周围静悄悄的,官吏们都呆呆的看着自己。
    “看什么看?老夫不能骂人吗?”
    靠!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知州竟然破口大骂!
    这消息要是传到汴梁,多少人不敢相信啊!
    可这里是雄州,能逼疯人的地方。
    “沈卞当年在时和辽人闹得比较僵,如今他的儿子来了,会如何?”
    这是雄州人的想法,他们在观望,等待着辽人派出使者来谈判。
    可辽人没来。
    这是显而易见的。
    辽人不可能会承认那些‘贼人’是辽军,所以不来。
    那么谈条件吧,给个暗示,咱们来讨价还价。
    也没有条件!
    别说是暗示,媚眼都没有一个。
    于是大家都觉得沈安坐蜡了。
    辽人不搭理你,咋办?
    可沈安却不管……
    “蘑菇多来点。”
    北方的山珍是沈安此行的一个目的。
    他从那些商人的手中收了不少山珍,然后令人送回汴梁去。
    大白天的他就在厨房折腾。
    “汤饼什么最重要?汤!”
    骨头汤里丢些发好的蘑菇进去,稍后香味就让人垂涎欲滴了。
    “这年月的蘑菇真是鲜美啊!”
    用羊蝎子熬出来的汤里加上蘑菇,那滋味浓郁的让沈安都忍不住了。
    面条放进去,沈安不时搅动一下,免得黏糊粘锅。
    调料放进去,筷子顺时针搅动着渐渐浓稠的汤面,沈安听到身后有人吸溜口水的声音。
    “待诏好手艺。”
    饶春来吸吸鼻子,黄春冷笑道:“皇城司没饭吃吗?”
    饶春来笑道:“皇城司的饭菜就是喂猪的,一大锅熬煮了分食,一年到头吃下来,闻着味都饱了。”
    稍后汤饼就煮好了,沈安给自己捞了一大碗,说道:“剩下的你们自己分。”
    瞬间就是一场战争……
    饶春来虽然身手不错,不过黄春等人却习惯了联手,把他挤到了最后面。等轮到他时,竟然只剩下了残汤剩水,不过羊蝎子却留下了。
    “好东西啊!”
    饶春来拎起羊脊骨,见上面的肉还多,就赞道:“多谢待诏了。”
    见他抱着羊脊骨啃得香,黄春皱眉道:“要啃就啃羊腿,谁啃这玩意。”
    “这才是好东西。”
    沈安笑了笑,不过只有上了年岁的人才喜欢羊脊骨。慢慢的啃,把骨头缝里的肉都啃干净,那种满足感就别说了。
    吃到一半时,外面来了个乡兵。
    他看了饶春来一眼,沈安点点头。
    “郎君,辽军在容城外出现了。”
    “好。”
    沈安在继续吃,饶春来却没了胃口,丢掉羊脊骨问道:“待诏,该马上去追击啊!”
    沈安摇摇头,慢条斯理的喝着汤,等饶春来急不可耐时,才说道:“这是示威,急什么?”
    辽人想耍猴,可沈安却不准备去捧场。
    这就是大家的理解。
    钱毅也来催促,可沈安却在睡午觉,气得他跺脚,扬言要弹劾沈安。
    随后他就催促驻军出动。
    雄州驻扎着三个指挥的云翼军,于是他们闻讯而动,去捕杀辽人。
    可第五天,他们灰溜溜的回来了。
    “没找到,连马毛都没找到一根。”
    钱毅的火气更大了,嘴角的大疮开始糜烂。
    “人数太多找不到,待诏能否上书汴梁,多调派些人马过来,围杀这群辽人。”
    这是要出人命的节奏啊!
    沈安看了他嘴角那个惨不忍睹大疮一眼,叹道:“本想再歇息几日,不过为了知州的身体着想,沈某就提前动手吧。”
    “什么意思?”
    钱毅摸摸大疮,不禁嘶嘶呼疼。
    “通知兄弟们,晚上出发。”
    沈安摸出了黑黝黝的陨铁长刀,随手挥斩了一下,椅子被劈成两半。
    “好刀!”
    钱毅说完就苦笑道:“此时该夸赞好刀法,可某却是说习惯了,所以宦途蹉跎。”
    不会拍马屁很难升官,不会迎奉上官更难升官。
    做官就是做人,不会做人你就别想做官。
    “晚上开个门吧。”
    沈安并未回应他的话题,这就是不准备帮他一把。
    钱毅有些失望,说道:“这个好说。”
    他好心提醒道:“城中有辽人的密谍,晚上马蹄声会惊动他们。”
    饶春来觉得控制住难度很大,但还是咬牙承诺道:“皇城司的人会盯着。”
    “不必管,只要晚上没人能潜出城去就好,白天随意。”
    “那些密谍会去通风报信……”
    钱毅觉得沈安自大了些。
    “通什么风?报什么信?”
    沈安笑了笑,这时严宝玉进来了,说道:“郎君,准备就绪。”
    “好,天黑出城。”
    沈安起身道:“二位各自回去吧,某要睡觉了。”
    钱毅犹豫了一下,说道:“不行就……再等等吧。”
    这是个好人,他担心黑夜里邙山军会被袭击。
    饶春来却主动请缨道:“皇城司的人可为斥候。他们熟悉这一带。”
    黄春干咳一声,饶春来尴尬的道:“好吧,待诏,一切小心,若事有不谐,就赶紧回来。”
    邙山军全是雄州本地人,而且他们还去辽境厮混了许久。若论对这一带地形的熟悉,皇城司的人也比不过他们。
    天色刚黑,邙山军就出现在了街道上。
    他们身披黑甲,携带弓弩和长刀。
    一人二马,另一匹马带着些不知道用途的东西。
    这是一副长途赶路的模样。
    “他们要回去了?”
    “云翼军都抓不到那些人,邙山军才一百余人,这点人能做什么?”
    “哎!白吃了雄州的粮草,屁用没有!”
    有人甚至问道:“你们是哪里的邙山军?”
    毫无疑问,这是近乎于羞辱的质问。
    谁都知道邙山军的军士都来自于雄州,甚至连沈安都可以算是半个雄州人,他甚至自称雄州沈。
    可依旧有人在质问,可见百姓对这段时间里担心受怕的不满。
    沈安回身看了一眼这些百姓,微笑道:“你们会知道的。”
    “……”
    就在这些质疑中,城门打开,沈安带着邙山军消失在黑夜中。
    那些百姓终于敢大声说话了。
    有人说道:“他肯定想说是雄州的邙山军……可他们是乡兵!没出息的乡兵!”
    有人哄笑,有人反驳,城内一阵闹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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