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被弄到了皇城司里,殿内的气氛冷了一下,随后就开始热络起来。
    官家不过是在气头上,最多两日,自然会放了老包。
    只是老包经历了这么一次之后,大抵是没脸做官了。
    想到以后少了这么一个同僚,宰辅们难过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议事。
    “……疏浚二股河花销不小,各处民夫的调集……”
    曾公亮建议道;“那些厢军无所事事,要不此次抽调他们去吧。”
    富弼赞道:“对,厢军的话倒是能省些钱粮,此事可为,大有可为啊!”
    他感慨的道:“辽人跋扈,每每以大军南下为威胁,臣时常焦虑,很不能马上得知消息。可不管是军中还是皇城司的密谍都不能得之,那些时日……臣度日如年啊!”
    宰辅们都心有戚戚焉,赵祯何尝不是。
    他叹道:“耶律洪基几番书信往来都言出不逊,武力威胁之意跃然纸上,朕……怒啊!可有何用?若是能战而胜之,哪怕是能挡住辽人,那朕也会让那个侄皇帝知道什么叫做天朝上国!”
    君臣都沉默了。
    这气氛可不好,韩琦说道:“如今黄河自己改道,可见是上天在眷顾着大宋,陛下,喜事啊!臣请去二股河查探。”
    这是个积极的态度。
    赵祯欣慰的道:“韩卿勤勉,朕准了。”
    君臣一心,咱们有啥干不成的?
    若是沈安在的话,当然会‘赞’一句‘君臣一心,敢把黄河掉个头’。
    “陛下,沈安求见。”
    君臣正在其乐融融的时候,沈安来了。
    宰辅们都没说话。
    沈安和老包的关系好的不行,父子般的。
    他这时候来,绝对是来求情。
    曾公亮的心中一动,前一阵子被沈安威胁的事儿就涌上心头。
    只是运送了一趟货物,结果损失一千余贯,曾平那个蠢货真是该死。
    但沈安那天的羞辱他却迟迟难忘。
    罢了!
    他说道:“陛下,包拯性子急切,皇城司那边听闻有些吓人,要不就……”
    这话里看似在为包拯求情,可一句性子急切,却点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陛下,那可是宰辅啊!
    宰辅的性子能急切吗?
    能吗?
    不能!
    揪住帝王的衣袖,然后用唾沫给他洗脸。
    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这样的包拯,放在中枢……怕是不合适吧?
    这不是在玩权谋,只是一个说话的艺术而已。
    曾公亮不可能直接说:那个啥,官家啊!这老包对你可不地道,要不咱把他赶到地方上去?
    如此赵祯的面子有了,沈安也少了个强援,算是一记狠手。
    别指望宰辅是善茬,他们若是善茬,也升不到这个官位来,早就在漫长的宦海生涯中被人干掉了。
    沈安弄了曾平,让曾公亮丢了脸面,他当时没说话,仿佛是没事人一样。
    这就是城府。
    今日和你笑眯眯,回头寻到机会……
    老夫和你咪咪笑!
    背后给你一下,那滋味爽歪歪啊!
    曾公亮一脸急公好义的模样,让赵祯不禁颔首道:“曾卿此言甚是,不过包拯却是无心,朕当宽赦他才是。”
    皇城司不是好地方,让包拯去体验一番那种气氛,也算是一种惩罚。
    赵祯认为这个惩罚已经够了。
    “陛下,沈安来了。”
    “让他进来。”
    赵祯心情渐渐好了起来,就含笑看着进来的沈安。
    宰辅们同样是如此。
    你不是要求情吗,官家都说了,稍后就放了包拯。
    你来求个啥?
    好人不能让你做了去。
    这是一次类似于恶作剧般的调侃。
    沈安行礼,赵祯问道:“可是来为包拯求情?”
    众人含笑看着,等着他开口。
    “求情?”
    沈安愕然道:“没有啊!”
    咦!
    这厮竟然不是来求情的?
    赵祯心中一松,但失望就马上袭来。
    老包拯对你多好啊!
    什么事都想着你,关心你们兄妹,可你竟然是这么回报他的?
    富弼微微摇头,虽然他现在对包拯非常不满,可也见不得这等见死不救的行径。
    这种品德要不得啊少年!
    他正准备出来教训沈安一番,就见沈安拱手,然后说道:“陛下,臣近日听闻有人在酒后说……说了当年六塔河之事。”
    你这是想进谏吗?
    赵祯不悦的道:“若是无事,你可退下。”
    沈安还未说话,外面来了人。
    “陛下,沈安方才带人闯入百姓家中,打伤多人,还带走了那家的主人郭庆忠。”
    嗯?
    这是什么意思?
    赵祯的面色转冷,淡淡的道:“为何这般行事?难道是朕给了你爵位,给了你信重,反而是错了吗?若是如此,朕能给出去,亦能收回来。”
    跋扈啊!
    赵祯真的是失望了。
    你立功了是不假,可跋扈了却不行。
    你现在才十六岁就敢如此,等你二十六岁时会如何?
    这汴梁城还能装得下你?
    在漫长的帝王生涯中,他见识过各色人等,不管是天才还是蠢材,能控制住自己欲*望的罕见。
    少年得意,春风得意马蹄疾。
    我要招摇过市,我要嘚瑟,我要狂傲。
    然后就会陨落,就像是王安石见过的那位方仲永,早已泯然众人矣。
    他眸色黯然,觉得自己往日太过慈和了些,以至于臣子都少了敬畏,也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
    他抬起头来,见沈安一脸惊讶,就怒道:“还不快去!”
    官家发怒了。
    这下不但包拯要倒霉,沈安也会被迁怒。
    韩琦面色如常,曾公亮却神色黯然。
    沈安一脸懵逼的道:“陛下,臣冤枉啊!”
    他在观察着,感受着气氛。
    很欢乐啊!
    他最喜欢在别人最欢乐的时候泼冷水。
    然后他再看戏。
    “冤枉!”
    赵祯冷冷的道:“何故闯入别人家里?为何拿人?谁让你拿的人?”
    好!
    有人心中暗自叫好。
    官家竟然喝问‘谁让你拿的人’,这是没有转圜余地的逼问。
    谁给你的权利去拿人?
    官家这是要教训你了!
    沈安委屈的道:“臣刚才说了,前几日听闻有人酒后说了六塔河之事……”
    “六塔河何事?”
    六塔河就是禁忌,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当年改道六塔河,有人贪腐……巨大。”
    赵祯的眸子骤然一紧,然后猛地吸了一口气,咬牙道:“谁?”
    六塔河就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竟然有人贪腐吗?
    而且还是巨贪!
    沈安说道:“就是这个郭庆忠!”
    他抬起头来,无礼的看着赵祯,说道:“当年的六塔河,郭庆忠卖了大量的大车和锄头,价格……高于市价两倍。”
    卧槽!
    刚才还在看热闹的宰辅们都怒了。
    “两倍?”
    曾公亮狐疑的问道:“可准了?”
    沈安笑道:“准的不能再准了,而且还虚报数量……”
    这个太狠了吧!
    你高价卖进去也就罢了,竟然还缺斤少两。
    这得多狠的心啊!
    沈安笑眯眯的道:“臣本以为此人赚大了,谁知道一看账册,大头竟然都给了一些人,这真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啊……”
    什么人?
    这个无需问。
    能比市价高两倍卖进去,还能弄虚作假,那必定是有官吏掺合了。
    这是一次打击。
    赵祯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嘶声道:“拿了去!拿了去!”
    那些畜生啊!
    朕宵衣旰食的为了大宋而努力,可这些畜生竟然敢在这等大工程上做手脚。
    富弼干咳一声,说道:“陛下,一面之词不能采用,此事还是查吧。”
    这话很是稳重,沈安问道:“富相可要证据吗?”
    富弼先是被包拯追打,此刻再被沈安讥讽,就忍不住反问道:“你有吗?”
    沈安摸出了账册,说道:“郭庆忠这人不错,他生怕自己记性不好,忘记了那些恩主,于是都一一记录了下来,年月日,什么事,多少钱,无一不备,富相尽可看看。”
    这就是活生生的打脸!
    你富弼不说要调查吗?
    来,哥把证据都给你,你去查!
    许多事都不是难事,可宰辅们却习惯了循规蹈矩,按照章程办事,浑身上下弥漫出来的腐臭味能熏死人。
    沈安目光炯炯的盯着他,说道:“若是没有证据,沈某再大的胆子也不会闯入别人的家中,六塔河……那就是一块肥肉,不但坑了河北一地,也肥了无数官吏商人!”
    富弼当年就是最坚定的赞同者,这话一出来,他就是一个哆嗦。
    他接过账册,只是翻看了几下,作为鉴赏字画的高手,他就看出了日期的分野。
    最早的起码得在十多年前,最晚的墨痕很新,大抵就在最近几天。
    那些不同的官职人名,还有来往事项和行贿数额一一翻过,他面色惨白,喝道:“这定然不是真的!”
    一个商人竟然就牵扯到那么多官吏贪腐,这个吏治……
    这个吏治出大问题了!
    他这个首相的脸被打的啪啪作响,难受之极。
    赵祯却摇头道:“去查!来人,叫了张八年来!”
    要动用皇城司吗?
    这个味道可不对。
    抓贪腐哪里用得上他们。
    曾公亮出来说道:“陛下,还是先查吧,一一查证,然后该抓的抓,该……”
    赵祯没给他面子,冷冷的道:“速去!”
    皇城司掺和进来,这气氛陡然就不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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