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也是倒抽了一口凉气,虽离开故土二十年,但跟大颂一直互通消息,故土何时出了这样的一位人物,为何以前从未听说?这倒也不是说老者消息闭塞,只是秦百川崛起时间尚短,而且目前也仅仅局限于江陵,老者不知也是正常。
    心里震惊,但老者开口却道:“小哥倒是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不错,那岛上的战火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他们越打,越闹,我反而开怀!老夫也清楚的记得,战火最猛烈的时候,老夫怀着游玩的心态去了海边,开始的时候的确是高兴,可遥望故土,又颇有些世事无常之感。”
    一直到听到老者亲口承认,秦百川才算暗中喘口气,还好还好,骈体的流畅表现了自己的才华,稍微篡改的一些内容在刻意理解之下,倒也附和老者的心境。
    “可若只是如此,老夫便只能说,小哥最多道出老夫心境的五成,不如薛家女娃。”这老者也是极为较真之人,虽对秦百川刮目相看,可却不准备放水。
    “慢来慢来,我还没说完。”前半段已经对了老者的心思,秦百川更是信心大增:“世事无常不假,可老爷子去国怀乡也是真,更可悲的是,身处外地无人理解也是一种痛苦吧?”
    用言语诱导老者进入思维定势,秦百川这才深吸口气,接下去道:“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长海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秦百川这四句一出,老者浑身顿时一颤。前面两句勉强算是讲述那小岛上的地形与大颂地形环境不一,让人不自觉的意识到自己始终是个异乡人,最后两句更是直白,茫茫大海难以穿越,大颂还有人记得他吗?在小岛上虽遇到过不少人,可终究是萍水相逢的过客!
    想起二十年的遭遇,老者喟然一叹,叹息过后,眉宇间又扬起一股傲气,正待开口却听那秦百川抢先说道:“日子过得虽然辛苦,但是老爷子既有傲骨,就肯定不会对现实屈服。正是:时运不齐,命途多舛。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秦百川的声音越来越大,周围的读书人全部进凝神细听,随着最后这一句说完,众人俱都有种错觉,那就是秦百川俊朗的声音甚至已将海潮的咆哮硬生生压制下去。
    那老者神色一变再变,秦百川倨傲的抬头不语,这首诗或者说骈文虽都是剽窃而来,但想想那“老当益壮”形容老者颇为贴切,再联想起那老者孤身一人漂泊在外,生活虽然困顿,可也未必消磨掉他的志向,秦百川自己都觉得即便无法百分百说出老者心声,这好歹也算拍了重重的马屁。
    “老当益壮,穷且益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者呆滞了足足有三分钟,好像忽然想通了什么一般,抚掌大笑神态当中竟隐隐有疯癫之态。薛诗涵也是美目一眨不眨的盯着秦百川,从他吟出下半阙开始,薛诗涵便知道秦百川又胜了自己一筹。
    “老爷子,看来被我蒙对了?”秦百川却是不太关心这些,伸手放在画卷之上,将“五百两银子”按在掌心。
    “蒙?若是以秦小哥这等水平也是蒙,那你又将这普天下的读书人置于何地?”毫不掩饰自己对秦百川的赞赏,见秦百川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幅画卷之上,好像生怕自己反悔一般,老者又是一笑:“秦小哥也放心,我吕士高说出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绝无收回之理!《惊涛拍岸》固是老夫生平少有的得意之作,但秦小哥更是妙人,也算宝剑赠英雄!”
    说着,老者毫不犹豫,在印绶上呵了两口气,重重盖了下去。
    老者神态慷慨,凌天兆在一旁却是暗笑,这《惊涛拍岸》固是“宝剑”,可只用银子衡量价值的秦百川却算不上“英雄”,那叫做吕士高的老爷子这回亏大了。
    脑海里刚刚浮现出吕士高三个字,凌天兆脸色顿时一变,扭头便急道:“夫子……”
    “噤声!”薛诗涵脸上闪烁着浓浓的震惊,盯着那老者竟隐隐有激动之色,眼圈不知道怎的便是一红,几乎当场便落下泪来。
    “初回故土便遇到小哥,苍天也算对老夫不薄。秦小哥,这幅画卷你且收好,能否告诉老夫你的全名?日后待闲暇之际,老夫也好专程前往拜会!”老者冲着秦百川抱拳,诚心诚意的道。
    “我姓秦,草字百川。”不慌不忙的将画卷卷起,秦百川客客气气的回道。
    “秦百川……喏,可是锦绣山庄的秦部长?”老者双眼一亮,见秦百川微微点头,老者又大笑:“难怪了,难怪会有如此才华!秦小哥,你我是有缘之人,今日天色已晚就此告别,用不了多久便有再见之日!”
    老者说完潇洒的一挥袍袖,再无留恋的转身而去,众人纷纷让出一条道路,却见那老者且行且笑,且笑且狂:“飘零异乡客,垂首二十年,闲游催酒远,遥望故土边。志气终尤在,弱冠换霜颜。深藏忠孝剑,誓杀奸中奸!哈哈哈……”
    众人原本只以为老者便只会作画,但听他谈笑间便作诗一首,使得众人对他更是刮目相看,纷纷猜测老者来历。薛诗涵和凌天兆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冲着老者的背影同时行礼,待老者走远之后这才站起了身子。
    秦百川拿着自己的战利品走了回来,看到二人的动作不由得发问:“薛夫子,你认识那位老爷子?”
    薛诗涵收起脸上那副悲戚之色,并未瞒着秦百川:“如我猜的没错,他是亡父生前的一位好友。”
    “哦。”秦百川低低的答应了一声,他虽然在江陵生活了快半年的时间,可他对薛诗涵的来历依旧是一无所知,因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秦百川不知道那老者,可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叫出来:“我的天啊!吕士高,吕士高!我想起来了,他是吕士高!”
    “啊!我也想起来了……吕士高……难不成,难不成……是,是……”有一个才子嘴唇剧烈打颤,连话都说不清楚。
    “没错,帝师,吕士高,吕士高!”当有人重复老者名讳的时候,许多读书人似被唤醒了记忆,说出了那老者的身份。
    “帝师……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不仅安阳的那些读书人一个个状若疯狂,就连清风书院的才子们也是一个个面带尊崇之色,秦百川疑惑的道。
    “秦大哥……你……连帝师都不知道?”凌天兆怔了怔,这位秦百川在诗词歌赋上总能有出人意料的表现,可为何对名震大颂的那些人物却都不太清楚?
    “帝师成名在三十年前,后来大颂战火荼毒,生灵涂炭,秦先生不知也是正常。”薛诗涵看了一眼秦百川手里的画卷,叹气道:“秦先生,咱们边走边谈,我给你说说帝师的事情可好?”
    “当然。”薛诗涵可是《惊涛拍岸》的买主,秦百川必须要跟。
    见秦百川等人转身要走,安阳书生发生了些许的骚动,那幅画可是帝师亲自绘制,若是能够被他们得到手里,不仅可以作为传家宝一代代传下去,周围的官员若是得知也要亲自过来膜拜!
    读书人中不乏有些世家公子,本想过去开口询问秦百川是否要变卖,可是一来他们认为秦百川不会那么傻,二来严居正严公子正跟他亲亲热热的聊聊天,那些世家公子虽然有钱,可也无法跟严居正相比,三来,那秦百川似乎跟清风书院交往甚密,读书人谁也不愿触霉头。
    若是被秦百川知道那些读书人的想法他肯定不会离开,必定要在此举办一个小型拍卖会,价高者得。以他的见识,才不管什么帝师不帝师,这俩字虽然牛叉,可是能当银子花?
    秦百川等人走出众人包围圈之后,混迹在围观人群当中一位穿着黑色长袍,手里拿着鱼叉的壮汉眼里闪出一道精光。微舔了舔嘴唇向前挪动了两步,就在他目光盯住秦百川后脑,手里鱼叉稍稍上扬之际,却看到始终默默跟在秦百川身后的一个车夫打扮的瘦小汉子忽然回头,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机。
    壮汉皱了皱眉头,那瘦小汉子比他足足矮了半个头,可是他那冰冷的目光却是让壮汉整颗心都沉了下去。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里面充满了仇恨,充满了近乎实质的杀意,仿佛只要自己再有一步动作,他就会身首异处一般。壮汉骇然的发现,手里的鱼叉此时重于万斤,他竟无论如何也扔不出去。
    “猴子,怎么了?”秦百川回头见猴子右手放在腰间,整个人如警惕的猎豹,他忍不住问道。
    “先生,你手里的画卷价值连城,有些宵小动了心思。”猴子笑了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吗?”秦百川心里挺看不起那些打家劫舍的,用现代的话说,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微沉吟了一下,秦百川将画卷收入袖口,嘱咐道:“忍耐,这里不比江陵,谨慎行事。”
    “嗯。”猴子再次环顾了一圈,似感受到人群中有不少人都不怀好意的盯着秦百川,他又问道:“若是有人不知进退又该如何?”
    “忍无可忍还何须再忍?”秦百川淡淡一笑,道:“我们来到安阳固然是为了解决分堂的事情,可若是有人想要我的小命,那咱们还顾忌那么多作甚?”
    猴子咧嘴一笑,不惹事,也不怕事,这才是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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