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颜再次醒过来时,正身处温暖的被窝。窗帘半开,外面飞舞的雪花有几片被风带着,砸在窗户上。壁炉里,火苗不停跳动着,燃烧出噼啪的声音。
    这里是哪里?女生勉强撑着身子坐起身,打量四周:我不是从别墅的横檐上掉下山谷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脑海中浮现出看过的武侠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景——掉下山崖,被绝世武林高手所救,然后得到失传已久的武功秘籍,回归后打遍天下无敌手,无数美女投怀送抱……额,没有美女,帅哥也行。
    当然,这些都只是想想而已。
    她好像的确被人救了,可是救命恩人却不见踪影。
    奇怪,从那么高的山上掉下来,就算没死,醒过来居然不是在医院?这不科学!
    正在疑惑,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来了。悠长而略微刺耳的声音引得她回头看过去,就见一只白毛狐狸迈着优雅的步子,优哉游哉地走了进来。
    夏朝颜:“……”这狐狸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见她醒来,白毛狐狸走到床边,抬起前肢趴在床上,歪头看着她。
    狐狸蓝色的眸子波光潋滟,让她想起初夏时分的大海。她觉得自己被他的眸色迷惑了,鬼使神差地伸手,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小白……”
    她叫他的名字,他便把脑袋抵在她掌心,轻轻蹭着,不时发出低沉而满足的呜呜声。
    真是小白。
    这山谷这么险,小白是怎么下来的?还是说,那位景叔叔也在这里?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猜想,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小白搭拉下尾巴,颠颠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跟在那人脚后回到房间。
    “夏小姐,好巧啊。”青年摘下兜帽,解开最外面的披风挂好,随手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柜上,温声问道,“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除了腿有点麻。”夏朝颜实话实说。
    “嗯,正常。”青年松了口气,走到壁炉边坐下,抓起两根干柴扔了进去。
    他似乎很怕冷,裹着毛毯窝在沙发里,说话声音仍然带着颤意。
    “你的腿上敷着草药,等药性过了就会恢复感觉。”
    “苏先生,是你救了我?”这个人真的是……无处不在。
    苏尧摇头,笑道:“不是我,是小白。”
    “小白?”夏朝颜再次看向趴在地上的白狐,喃喃道,“我居然没把压成他肉饼?”
    “我本来在这里处理一些私事,小白突然跑来找我,叼着我的裤子让我跟他走。我看他神色慌张,便跟着他过来看看,谁知就看到了你。”
    “……”看来是她命不该绝,老天都在帮着她。“这里是苏先生的住处?”
    “嗯。”说起这个,苏尧很是惋惜,“本来准备住在老朋友家里的,谁知我一来,他出门去了。”
    “老朋友?”夏朝颜道,“你是说小白的主人?那天去山庄找景先生的人真的是你?”
    “小白的主人?”苏尧俯身把白狐抱到腿上,给他顺毛,“小白的主人是我,景行只是代为照顾而已。”
    “小白是你的狐狸?”
    “对啊,从我出生起,他就在我身边,如今已经二十多年了。”
    “可是木凉姐姐说他才一岁!”这只狐狸二十多岁了?居然还这么精神!果然是只狐狸精……
    “嗯?一岁?”苏尧屈指敲敲小白的脑袋,低声道,“老狐狸,你要不要脸?”
    小白缩着脖子,懒懒地抬了下眼皮,一副不愿意搭理他的样子。
    “我找到你时,你伤的很重。”不,准确说是气息全无,除了三魂七魄尚未离体以外,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为了给你检查伤势,不得已动了你的衣服,冒犯了。”
    反正到了医院还是会被医生看光光,被大夫脱衣服,总比死了强。
    “你睡了这么久一直没醒,我还担心是不是醒不过来了,还好你的意志很坚定。”
    “我昏迷了很久吗?”
    “对,三天了。”
    “三天?”夏朝颜差点从床上跳起来,还好失去知觉的腿让她动弹不得。她昏迷三天,霍老师是不是急疯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夏朝颜急急道:“苏先生,能否借你手机我用一下?”
    “手机?”青年无奈道,“这里没信号,给你也没用。而且,我不用手机。”
    夏朝颜:“……”第一次见到不用手机的人,这人是怎么活到现在来的?!
    “你安心养病,养好了我送你回去。”
    “不,我现在就想回去。”夏朝颜喃喃道,“我不能呆在这里,霍老师肯定很担心我……我必须尽快回到上面去。”
    “放心,霍清珣那边,我已经让小白送了信过去。”
    那男人只差没把九凤山翻转一百八十度,再不制止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夏朝颜紧绷的情绪慢慢平复,女生长长喘了一口气,低声道:“谢谢你。”
    “不客气。”
    男人说完后,两人同时陷入沉默。草药药性未过,很快倦意再次席卷而来,夏朝颜忍不住打哈欠。
    苏尧拿开毯子,起身到窗边合上半开的窗帘,回身道:“你先休息吧,我出去办点事。”
    夏朝颜乖乖躺下,眼看他要离开,她忍不住小声问道:“苏先生,你……找到雪女了吗?”
    手上的动作微微停顿,苏尧垂着眼帘,沉默一瞬,抬眼看向她,轻笑道:“快了。”
    “恭喜你。”
    说完,门在她眼前合上。被苏尧放在地上的小白听到关门的声音,果断跳上床钻进被子。
    夏朝颜抬手圈住他,顺着白狐毛发柔顺的背脊给他顺毛。
    白狐同样打了个哈欠,脑袋凑近夏朝颜,尖尖的小脸抵在她的肩胛处,她甚至能感觉到他鼻子的湿润。
    “你是公的还是母的?”夏朝颜拍拍他宽厚的背,咬他尖尖的兽耳,“你肯定是公的,色狐狸。”虽然这么说,她还是抱紧他收在怀里揉来揉去。
    “好可爱,我小时候想养狗养猫,可是养母对狗毛过敏,到了最后,也只能无疾而终……没想到,有一天居然可以抱着狐狸睡觉!”
    “说起来,既然你是苏先生的狐狸,为什么会被景先生养在庄园里?一狐不能侍二主,你这个不忠诚的狐狸。”
    “对了,你是怎么发现我的?你是不是记住了我的味道?你……”
    质感厚实的肉垫垫准确地按在她喋喋不休的嘴上,大狐狸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夏朝颜:“……”这真的是只成了精的狐狸!
    ……
    第二天,仍然没有任何和女孩有关的消息。接到他的通知后,木凉把霍家就近的势力全部集结,下到山谷,找了一天一夜,那人却像水入大海,茫茫然没了音讯。
    山谷的雪积到膝盖,霍清珣站在雪地里,举目一片白茫茫,除了或凋零或茂密的草木外,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如果是从窗户掉下来的话,只能是这一片。
    可是现在找了一天一夜,人没找到,尸体也没找到。
    朝颜……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紧,手臂上的青筋不停跳动着,男人重重吸了口气,按捺下胸口翻腾的戾气:如果找不到朝颜,就让那些害了她的人,给她陪葬好了!
    木凉被男人身上的煞气惊到,急急停下了走近的步伐。站在离他五米开外的地方,女人行了一礼,大声道:“大少爷,那个人想见你。”
    那个人?霍清珣勉强克制的杀意再次腾起:他还想见他?他居然还敢说要见他?!要不是因为他的无理取闹,朝颜怎么可能从上面掉下来?
    “我知道了。”然而到了最后,他只是挥挥手让木凉退下,没有多说其它。
    ……
    依然是只有一张沙发的房间,双鬓花白的男人撑着拐杖,安静等故人的到来。
    昨天清晨得知那个少女从窗户掉下悬崖以后,直到现在,他一直待在这个房间没有出门。
    他再次想起了年轻时的恋人,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她会像现在一样,这么清楚的出现在他的脑海。
    时间过得太久了,他觉得他似乎已经忘记她的样子,他以为他可以不去在乎。可是昨天提起她时,心脏的钝痛告诉他,那个住在他心尖尖上的人,从来没有搬离过。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刻在他的脑海里,不曾忘记,不会忘记。
    如果怀璎知道,他为了见她,害死一条无辜的性命,她会怎么想?她会生气吗?会原谅他吗?
    哦,他怎么忘了,在十年前,他把霍琛作为人质折磨得生不如死时,她就已经恨绝了他,这么多年,她甚至不肯见他一面。
    他现在所做的这一切,就像个讨不到糖的孩子在无理取闹一样,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啊,怀璎。我好像,总是做一些惹你生气的事。
    ……
    霍清珣走进房间的时候,男人正看着自己手里的拐杖发呆,他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神色变幻,似喜似悲。
    这个男人,是怀璎阿姨深爱的男人,也是这个男人,亲手把怀璎阿姨推上绝路,纠纠缠缠十多年,不肯放手。
    早在一年前,霍家在外的几单生意被来路不明的势力吞掉以后,霍司珩就安排人查到了他头上。
    没想到这个人还会回来,还敢对霍家出手,只不过因为怀璎的关系,霍司珩一直隐忍不发,没把事情闹大。
    直到这次,这人不只干涉到霍家的生意,还和花期的人有了牵扯,连着伤了霍家的两位世交叔伯,霍司珩抽不开身,他才不得不赶来这边处理。
    他早就见过他现在的照片,可是在看到本人后,他还是不动声色的眯起眼睛,惊讶于当年意气风发的男人落到如今的悲凉。
    “戚叔叔。”戚文辉和霍诤交好,他们两人之间也不算陌生,他最后一次见他,是在自己的十八岁的生日晚会上。
    这个男人带着怀璎阿姨过来和他打招呼,拥抱他,祝福他生日快乐,还送了一只白玉貔貅给他作为生日礼物……
    他想:若是没有十年前那场叛变,现在他们之间,又会是什么样子?
    “阿珣。”戚文辉恍然回神,脱口叫出青年的名字,不觉微怔,然后是更长久的沉默。
    “你找到她了吗?”不知是出于长辈的关心,还是出于敌人的试探,他以这句话打开话题。
    霍清珣摇头。
    “一天一夜,阿珣,放弃吧。”戚文辉苦笑道,“她已经死了,就算没有摔死,也该冻死了。”
    “你当初,是不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抛弃了你所爱之人?”霍清珣冷笑道,“你没有去查,也没有去问,告诉自己别去管她,反正她有人救,于是心安理得的离开?”
    “抛弃?哈哈,你说抛弃?”在这个熟悉的晚辈面前,戚文辉压抑多年的感情全部爆发,他红着眼睛,似哭似笑,“你看看我的腿,再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到底是谁抛弃谁?”
    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站起身,踉跄逼近几步。
    “当年为了阿琛,她不问前因后果对我开枪!我狼狈出逃后,她得你们霍家庇护,再不肯见我一面!我这条腿,这条命都给她了!你居然说我抛弃她?!”
    男人吼完,撑着拐杖不停地喘气。
    “戚叔叔……你在怨恨怀璎阿姨?”没想到一句话会得到这么激烈的回应,霍清珣淡声问道,“这么多年,你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报复她吗?”
    “……我想见她。”男人跌坐回沙发,仰头看着天花板,喃喃道,“我想见她……可是有你们霍家护着,她永远不会见我……”
    “戚叔叔,她不会见你的,至少现在不会。”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藏着掖着已经没什么意义,霍清珣语调平静地说出事情的真相,“她已经死了。”
    你害得我心爱之人生死未卜,让我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可能失去爱人的痛苦和绝望,我也想让你尝尝这个滋味。
    “你,你说什么?”戚文辉愣住。
    “怀璎,早在十年前,你们逃走后没多久,就死了。所以,不管你怎么闹,怎么疯,她都不可能出来见你。”
    “你胡说!”失声打断霍清珣的话,戚文辉瞪着眼睛,咬牙道,“他们告诉我,怀璎被你们救走,好好保护起来了!她怎么会死?怎么会?!”
    “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霍家的人救走她的时候,她已经全身是伤,被你的那群合作伙伴们折磨得生不如死?”
    “……”
    “他们强暴了她,很多人,一起。”在男人渐渐变得惨白的脸色中,霍清珣道,“我们救走她,把她送进医院,二十四小时安排人守着她……”
    “她表现的很正常,所有医生检查过以后,都说没问题。可是在出院的第一天,她跑到囚禁我三叔的那个地下室,在那个她打伤你的地方,用打枪你的那把枪,自杀了。”
    “现在,你还觉得,是她抛弃了你?你还觉得,是她对不起你?”扯着男人的衣领把他拎起来,霍清珣厉声道,“要不是因为你,怀璎阿姨怎么会死?朝颜怎么会失踪?你胡闹了这么多年,闹够了没?现在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吗?!”
    狠狠把他扔回沙发,霍清珣神色冰冷,似乎刚才那一瞬间的怒火都是旁人的错觉。他理了理衣服,冷冷道:“我不是你,我不会想当然。”
    “哪怕掘地三尺,我也会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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