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出老东门,可以到龙泉驿,这是从成都走简阳到重庆的要道,人来人往。
    行人和挑夫路过,都能听到女人们脆生生的招呼:“大兄弟,走累了就进屋来歇一歇足嘛!喝杯花茶也不贵……”
    这些女人都姿色一般,也没有刻意地去梳妆打扮,只是花布短衣上有排拉松了的胸扣。屋里很凌乱,可以找到一张低矮的竹床。完事之后,挑夫会留下一串小铜钱,这女人会说:“明天又来哈!”
    有人估计,当时的成都有一两万这样的暗娼,比较集中的地点有柿子园、北较场、武担山、天涯石、沙河堡和驷马桥等地。当局要清查袍哥和会党分子,就得先打掉这些藏污纳垢之所,监管好流动人口。
    后来,省警察局的总办周善培想出一个办法,把公开的台基和有人举报的私窝子都归为监视户,钉上醒目的门牌。又把其余的私妓和流娼都集中到天涯石街,征收花捐。还在进出的街口上,设置了几座岗楼。其中有个横匾,上写:觉我良民。
    有人在周善培公馆的门上,也钉上了一个总监视户的大木牌,成为一时之笑谈……
    好事者写诗讽刺其事:“天涯石边访芳名,红绡帐里点鸳鸯。不交花捐不给灯,龟鸨连夜学店商。”
    02
    锦官城东多水楼,蜀姬酒楼消客愁。
    小翠红在老东门的外边盘下了一个大宅子,名为万花楼。
    开业那天,筹办警务的周善培到场,给万花楼的横匾洒了一层金粉。
    当时,好事者也有诗:“东门城外访名花,锦衾翻浪枕成双。不啃瓜子不吃茶,只留一抹口脂香。”
    万花楼的前院有东西对立的两座木楼,有三十六间布置优雅的客房。门上,都有相应的花名,屋里挂着撩情的字联。有:桃时杏日不争浓,叶帐阴成始放红。也有:落英满地出红艳,流云勾天见晚霞。
    穿过西楼旁边的小侧门就是后院,小翠红与另一位合伙的老鸨住在东房里。西边是一长溜的伙房、茶房、仓库和洗衣间。院里有一棵歪着脖子的老桑树,下面卧着一根光溜溜的石凳。白天晒菜,夜里晾人。
    晾人之法有罚站和罚跪之别,都是最轻不过的家法,既不伤脸面也不伤身。要是再重一点,就会打手心或者鞭背。还不服管教,那就悲惨了……
    03
    文君当垆,相如涤器。
    薛涛制笺,韦皋修佛。
    桃笺虽瘦好临摹,纵写秋心能奈何?
    一任飘弦风底逝,空遗妙笔宴中过……
    薛涛的父亲因言获罪,被贬谪进川。父亲死后,刚到及笄之年的薛涛就被收为营伎,沦落风尘。
    剑南节度使韦皋偶闻其名,将薛涛召到宴席上陪酒,薛涛出口成章:“乱猿啼处访高唐,一路烟霞草木香。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尤是哭襄王。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韦皋奇之,就将薛涛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宠爱有加。有一天,东川节度使刘植借酒发疯,出手捉住薛涛的右腕,又要去撕胸前的衣襟。在惊慌之间,薛涛蹬翻了刘植的食案,铸成大错。在场的官员借事起哄,韦皋也只好把薛涛送到了松洲边营。
    “闻道边城苦,而今始到知。却将门下曲,唱与陇头儿。”
    不久,韦皋看到了薛涛写的这首诗。旧情萌发,又将她接回了成都。
    去年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
    回到蓉城,薛涛寄居于万里桥附近,在门前种了一排枇杷树。有官员戏笔:“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巷里闭门居。”
    04
    历经沧桑皆可弃,勘破红尘唯皈依……
    三国以后,蓉城相继有了四大禅林:大慈寺、昭觉寺、宝光寺和文殊院。
    大慈寺和昭觉寺都兴于东晋,盛于大唐时代。僖宗避乱入蜀,在昭觉寺里大彻大悟,提起斗笔写下了:“茫茫禹迹,昭昭日月。悠悠万事,觉觉自在。”
    后来,真觉禅师又著碧岩录,享誉四海。日本禅界拜昭觉寺为祖庭,常有日本僧人到蓉城的北郊访宗问祖……
    天涯羁旅逢人日,病起逍遥集宝坊。
    雪水初融锦江涨,梅花半落绿苔香.
    陆游寓居蓉城的浣花溪边,常常步行二十里,到昭觉寺饮茶。多年之后,已逾八旬的陆游还说:“依然锦城梦,忘却在南州。”
    05
    这些年,小翠红也过得不容易。
    先是岑春煊抄了丁爷的家,说他导演的法场之乱。
    这一件事真是很蹊跷,确实是丁爷的兵最先走火放枪,触发了一场天大的混乱。尽管没有死人,重伤者就有三十多个,其中有官员,也有富太太。尸首不见了,都说负责警卫的丁盛勇难辞其咎。不到两个月,朝廷又调岑春煊去了广州,做了两广总督。瞿师爷得罪了洋人,也跟着去了南边。
    新任总督锡良是蒙古汉子,却有一身读书人的迂腐味。上任还不到半月,就把小翠红扫出了总督府。
    07
    一年之后,梅娘从雅安回了梅园。
    这个蒙古汉子脱下了官服,带着一个小马弁就过去了。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小翠红与梅娘本来就是两种人,以前是帮丁爷看管梅园。抄家之际,这一座园子是记在梅娘的名下,竟保全了下来。
    一天,有人找到病歪歪的小翠红,说是梅娘找了一处宅子,要她去看一看。
    丁爷死后,小翠红就失去了经济来源。官员们都知道她是丁爷培养的眼线,视为瘟神。梅娘当然清楚这点,还是几次对小翠红说:“妹妹,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已。这世道不安稳,我们再轻再贱,也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总之,梅娘坚持一条:“丁爷向我说起过,他也要为你买一处宅子。”
    06
    有了基础,小翠红到柿子园找到了挨千刀:“这种鬼地方,真是埋汰人。”
    挨千刀拍了拍袖口上的灰:“一步错,步步错。当年,要不是跟你到了柿子园,能霉得起冬瓜灰?”
    小翠红自然是不能说,自己出现在小客栈,绝非偶然。瞿师爷念他还算是一条汉子,替他在总督面前说了不少的好话。
    “自己屁股歪,偏偏还怪桶子漏……”
    挨千刀也不想戳穿窗户纸:“罢!罢!罢!要我帮你做事,就去把肖牡丹请来。”
    提到这个肖牡丹,小翠红就有一些牙痒痒。挨千刀在柿子园里混吃喝,偏偏要到城中的书寓听什么弹唱,有多少钱就用多少钱。
    很多事情,总是阴差阳错。这一个肖牡丹基本上是卖艺不卖身,就像是一朵独自开在尘世之外的野百合,偏偏不怕挨千刀身上的阴气重……
    07
    莺涩馀声絮堕风,牡丹花尽叶成丛。
    可怜颜色经年别,收取朱阑一片红……
    那几年,倦于应酬的肖牡丹只操筝。只有一两个老熟人,才能推开她的门。
    挨千刀也是看尽名花的过来人,偏偏对肖牡丹恋恋难舍。有一次,他喝够了酒,就想把肖牡丹接出去玩几天,小翠红死活都不松口:“刀哥,你也不好生地想一想,自己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我的妹妹心软身子弱,还能再担惊受怕?”
    “算毬!”
    几月后,挨千刀就淡出众人的视线,都说是去了藏区的昌都。
    08
    肖牡丹很少抛头露面,仅仅是去了一趟昭觉寺,就惹出了接二连三的风波。
    沙河东岸的昭觉寺又叫翘脚寺,它的大雄宝殿十分奇特。四根大柱只有三根立在地上。还有一根是悬柱,吊在空中活摇活甩。
    烧香回来,有一个叫刘天娃的吃教人盯上了肖牡丹。还口出狂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没有了挨千刀,几个二流子就能闹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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