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森在突围出谷就一口鲜血喷出来昏死过去,这次急怒攻心显然比刚才被部下打晕要严重的多。如果不是这场有如神助的大雨,他们这些人只怕一个都活不了,悉数都要死在这无名谷地中。但即便如此,六万大军成功带出来的已经十不存一,现在紧随郑森的仅仅剩下了三四千人残兵败寇。郑森的吐血晕死又给这支本就士气低落到极点的残军重重一击。
    不过,此地仍旧没有脱险,残兵们不敢逗留,一名壮硕的部将将昏死过去的郑森绑在自己的身后,然后就打马放足狂奔,直奔出去了几十里地,将三卫军的步卒远远甩在后面,才算安全。
    等郑森再次醒过来,发现身边挤满了自己的部下,部下们各个都是一脸的悲戚与关注。见到大公子醒了,都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大公子,您,你可算醒了!”
    郑元是郑森的家奴,后来被放到步卒军中历练,现在已经是参将了,此次出征就是由他全权负责郑森的保卫工作。
    刚刚醒过来的郑森还有点糊涂。
    “咱们这,这是在哪?三卫军被咱们困到了何处?”话还没说完,郑森顿觉胸口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见此情此景,郑元忍不住泪流满面,一向刚强的大公子何曾如此虚弱过?
    “大公子,您,您在歇一会吧,三卫军逃的远了,等您恢复了体力咱们再,再去追击……”
    不过迷糊了片刻的郑森很快就记起了之前的那惨烈一战,败军至此,他还有何颜面回去见父帅,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你不用骗我,咱们有多少人逃了出来?”
    “只有不到五千之数!”
    郑元伸出了五个手指头,其实这里面也有将近四成的水分,经过郑森吐血昏死的打击之后,一路上又有许多士兵脱离队伍,到现在能聚集在郑森身边的能有三千人就已经算多的了。
    “这是咱们郑家军最后的种子了,千万不能丢了,走,走,回安平!”
    只是郑森返回安平的路注定不太平,他们很快就遭到了沿途足迹,只是令郑元奇怪的是,阻击他们的既不是三卫军,也不是山贼土匪,而是地地道道的福建本地军卒。
    郑元一怒之下擒了几名俘虏,这才得知了一个令他五内俱焚的消息。原来郑家水师已经全军覆没,郑鸿魁趁机发难杀了郑芝龙,现在的安平已经尽握在郑鸿魁之手。这些人正是奉令在沿途劫杀他们的。
    现在的郑森身体时好时坏,郑元哪里敢将这实情一一告知,只说郑鸿魁作乱,大帅已经从安平向南转移,现在可能已经到了两广,他们当向南进军与大帅汇合才是。
    郑森的精神头不济,只好委托郑元全权指挥大军,他们这仅存的三千残兵,进入漳州府境内时已经不到两千五百人。很快,龙溪,长泰等地也纷纷派出了士兵来围追堵截。
    好在郑元和剩下士兵都是身经百战之人,经过一番惨烈的交战周旋后,终于顺利抵达了广东与福建交界的黄冈。
    离开了福建境内,一路尾随的追兵也终于不见了,到现在为止,这支残兵败寇仅仅剩下了两千人,又人人带伤,缺医少药,更为令人绝望的是他们随身携带的粮食也已经告罄。
    如果再继续走下去,他们也只能靠抢掠百姓来补充军粮了。
    潮州本地的官员并没有派兵驱逐郑森所部,安稳了几日后,郑森的身体逐渐好转。郑元终于将实情和盘托出,郑森听说了郑家的惨败以及父亲的惨死后,足足沉默了整整一天。
    晚上掌灯时分,郑森找到了郑元。
    “寻找船只,咱们去台湾。”
    听说大公子要离开大陆,郑元大吃一惊,连忙劝道:“台湾小岛熟民不过十万人,北面是弗朗机,难免是荷兰人,咱们去了可是凶险无比啊!”
    郑森冷冷道:“如果不走,再过一年半载,咱们一样没有立锥之地!”
    见大公子说的如此斩钉截铁,郑元不解的问道:“大公子何出此言?现在的两广云南,那一处咱们不好去发展?”
    “因为一年半载以后,你说的这些省份将尽入李信囊中!”
    郑森的话大出郑元预料之外。
    “这,这怎么可能?李信的胃口能有这么大?两广和云贵也不是任人随意揉捏的吧?”
    “糊涂,你难道忘了,李信可是有着南京政事堂的鸡毛,他干什么又不是名正言顺的?”
    这句话说完,郑森不再言语,良久之后才又道:“如果不去台湾,咱们只能去更往南的东吁或者安南。”
    “怎么,这,这不至于吧……”
    郑元难以想象,大公子竟然灰心消极如此,东吁、安南那是什么地方?那都是些化外番邦,和茹毛饮血的野人也没强上多少,如果去那里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相比较而言,还不如去台湾,至少那里还有十几万的熟民,又占据海上贸易之便,
    就这样,郑森定下了前往台湾的既定策略,于是所部人马开始大肆搜罗船只,只等够了数目机会合适,就撤往台湾。可是旬日过去之后,由台湾等岛屿回来的商船带来了一个令人绝望的消息。
    台湾的荷兰人已经彻底战败,明朝官军收复了台湾,荷兰人的总督普特曼斯率军投降,并且这位曾经在东南沿海翅诧风云的西洋人已经作为囚犯,被押解往南京受审。热兰遮城正式成为大明朝的国土城池。
    听到这个消息后,郑森又守着东南沿海的地图沉默了许久。知道去台湾的路又被堵死了,郑元生怕大公子再憋出病来,只好守在身旁不停的开接着。
    “要不咱们也投了李信算了,等机会合适,再造反重复家业也不迟啊!”
    只见郑森摇摇头,“只要咱们投降,郑家的基业才永无复兴的一天,李信定然会将你我分而化之,甚至除掉几个关键人物也在所不惜。”
    “也不见得吧,郑鸿魁还不是投了李信,现在不一样在安平作威作福?”
    郑森发出了一阵冷笑声:“看着吧,郑鸿魁不会快活多久了,张石头的三卫军很快就会横扫福建全境,他能保住安平老宅就已经是烧高香了。”
    “其实我早就发现郑鸿魁的问题,也一直怀疑他与李信有所勾结,也曾为此警告过父帅,只是没想到郑家的水师竟然也让郑家父子为了一己私利而败坏的一干二净。如果水师不败,父帅的地位根本不容动摇,我郑家的根本也不容动摇!”
    说到此处,郑森仿佛沉浸在无边的懊悔与痛苦之中,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说来也奇怪,是李信的到来才让郑家自相残杀,才导致了郑芝龙的死亡,可郑森竟然对他生不出半点恨意来,他恨的只是吃里扒外自私自利的郑鸿魁,正财,还有郑联。
    早晚有一天他会将这三个人的头颅供奉在父帅的陵前。
    郑元不知道郑森内心中是如何想的,只试探着问道:“那,船只咱们还,还收拢吗?”
    郑森冷言道:“当然要,不去台湾,总有咱们能去的地方!黄冈已经不安全了,相信三卫军很快就会得知咱们的下落,到时就算咱们想在此地安稳的度日也是不可能的。”
    “那,那咱们去何处?”
    郑元已经厌倦了逃亡的日子,经过这些日子的收拢,人马规模已经从最低谷时的不足两千人增加到四千多人,此前散落的溃兵逐渐从福建南部被召集了过来。
    “船收集够了数目,咱们就去广州,在广州补给后,再向南往高州、廉州去,三卫军就算骁勇善战一半会触手还伸不到那里,等到他们的触手足够长时,咱们也有了下一个目标。”
    郑元在郑森的话里听到的除了逃还是逃,印象里的大公子可不是这么畏敌怯战。郑森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忽然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被三卫军打怕了?说实话!”在郑森咄咄逼人的目光下,郑元不得不点点头,算是承认。
    郑森不怒反笑,只是笑容里还带着点苦涩。
    “我的确是被三卫军打怕了,但那是我不想咱们有限的兄弟再为了一家一姓去做无谓的牺牲,这五千兄弟既然选择了追随我郑森,我郑森就有责任保全他们活着。你明白吗?”
    郑森这么说已经等于承认三卫军的战斗力远胜于郑家的步卒,不过郑森并不是那种死要面子的人,所以他并不羞于承认此事。
    “大公子……”
    这回反而轮到一向扮演保姆角色的郑元哽咽了,他万没想到这番话能出自大公子之口,以往的大公子总是将建功立业开拓海疆挂在嘴边,何曾又想过那些千千万万蝼蚁般士卒的性命?
    “大公子,不论你去哪,小人,小人都誓死追随大公子!”
    郑森赶忙拉起了躬身到地的郑元,“你这是作甚?这么多年了,我只当你亲兄弟一般,不,从现在起你就是我郑森的亲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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