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三俊所言使得高宏图心里极为震撼,同时也有恍然大悟之感。是啊,回想李信这厮自打来了应天府以后,几乎每每遭遇刁难,此子便借势更进一步,直到现在连唯一可以制衡此人的总兵邵化龙都已经锒铛入狱,放眼整个南直隶还有谁能是此人的对手?想到这些,高宏图顿觉汗颜,亏得自己此前还在为军港大火一事幸灾乐祸,如此看来岂非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有了这些想法,高宏图又看向正盯着自己的郑三俊,便觉又被此人踩过一头,暗叹一声,我不如他多矣。
    “用章兄适才所言,已经上了贼船?”
    郑三俊却面色一凛作势道:“镇虏侯忠于王事,以后切不可再有贼船之说!”如此说,虽然不是正面回答,但其实已经等于默认了。眼见如此,高宏图不禁暗暗叫悔,此前自己还在应天府衙极力推脱镇虏侯所请,好在自己在半逼半请之下从了李信所请,如此向来也不至于得罪了此人。
    高宏图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应不应该再找个机会去向镇虏侯示好,虽然让郑三俊先于自己一步,但总不能被他越落越远吧?
    两个人虽然各怀鬼胎,但在拥护李信这件事上却达成了一致的默契。
    “那,那魏国公?”高宏图毕竟还顾忌着身在太平府的魏国公,如果他安然返回了南京,李信还能在南直隶一家独大吗?毕竟是魏国公家世渊源之深远非李信可比,而且魏国公还口衔圣命,这一点也不是李信的优势所在。
    “魏国公?”郑三俊的声音里有几分不屑之意。“魏国公现在自身尚且难保,就算能得以脱身,安然返回南京,也必然是在镇虏侯羽翼之下。自从三卫军出兵太平府,这一战不论胜负,魏国公必然威信尽失,所有的功劳也俱是三卫军所有。你说说,魏国公还拿什么和李信和三卫军争?”
    当然,郑三俊还有一点没说出口,那就是李信其人行事睚眦必报,一切挡在他面前的人不是灰飞烟灭,便是万劫不复。而今南北交通断绝,恢复之日遥遥无期,北京的皇帝还能指望多少?终归是远水解不了解渴。
    除此之外,郑三俊还得知了一则消息,沈王在陕甘俨然已经自立,两省官员尽出其幕,两省军马尽握其手,这又与割据何异?大明自立过以来管束宗室向来严厉,而今圣上不闻不问,当作看不到听不到,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当今圣上已经没有能力消除沈王隐患。
    反过来再看江南局势,李信表面上是外来者毫无根基,可是看他这半年多以来的行事手段,先是剪除了首辅周延儒在江南的根基眼线阮大铖,然后又借着修渠抗旱,尽收各府官员百姓之心。偏偏又有不开眼的灵谷寺大和尚静然和监安庆、池州等地军事的史可法,这两人对付李信不成,反而一死一逐。
    非但如此,李信并未由此而嫉恨史可法,反而拱手送上他急需的军需粮秣。一举一动,有板有眼,既打击了政敌,又不耽误国事,这可绝非是蠢笨粗鲁的武人所行之事。直至三卫军摧枯拉朽,在江西九江取得大胜,郑三俊的心态已经起了明显的变化。李信连熊明遇都能不拘一格拉拢过来,他已经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又嫉又妒。
    有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发展,三卫军于聚宝门外的阅兵则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使得郑三俊下定决心,彻底倒向李信,他纵横官场几十年,没能挤进北京中枢,但自问看人的眼光绝不会差。恰恰就在这个当口,发生了军港大火事件,真真是正瞌睡老天便递上了枕头。所以,郑三俊便义无反顾,一门心思的倒向了李信,因此在军港大火一案的调查中出力颇多。
    又当机立断,掩藏了三卫军军官李双财的丑闻。本来三卫军便是外来户,在南京官场的口碑不好,所赖者只是与民秋毫无犯这一点,如果这一则丑闻公开出去,必然影响人心。而他这一招就目前来看,的确很是高明。
    郑三俊对此颇为得意,别看镇虏侯表面上惺惺作态,声称一定一查到底,不会姑息放纵任何违法之人,三卫军的人也不例外。现在又怎么样了?还不是雷声大雨点小,除了将李双财软禁起来,几次处置应对都没提及此人。以他揣测,这不过是变相的保护,等风头过去,对此人或惩罚,或姑息,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对邵化龙的处置。都说打蛇不死随棍上,所以既然将矛头对准了此人,就要彻底致此人于死地。郑三俊将所有的罪名都栽倒了此人身上,只是还有一点让他有些疑惑,不知为何镇虏侯竟对处置邵化龙不甚上心,按照他的设想,此时此刻早该痛打落水狗啊。毕竟谁都知道,邵化龙是三卫军在南京城最大的威胁和隐患,只要除了此人,南京则尽握镇虏侯之手。
    “用章兄?用章兄?”
    高宏图一连几声才将郑三俊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哦?你刚才说甚?”郑三俊先是一愣,又下意识的问道。
    “还能说甚,用章兄倒是说个章程出来,关键时刻,咱们也好有个照应!”
    两个人虽然各怀鬼胎,但是狼狈为奸惯了,所以高宏图仍旧习惯性的让郑三俊拿个准主意出来。郑三俊微微一笑,“这还不简单!眼下便是一桩大好的机会,你我只须推邵化龙一把,让他万劫不复,还有魏国公……”提起魏国公之时,他并未直说,只是以双臂打乐一个手势,又用目光予以暗示,高宏图立即心领神会。
    高宏图凑上前来,低声问道:“如何做法,还请用章兄详细道来……”
    ……
    李信并不甘心线索到了泉州口音之人处便彻底断绝,他要有切实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猜想,看看朱运才也是一脸的无奈,又不禁叹息一声。此人审狱手段了得,补人却非所长。
    “朱郎中以为那泉州口音的神秘人此刻在何处?”
    李信的问话让朱运才眼前一亮,顿时兴奋的说道:“镇虏侯大火当夜就封锁了南京各门,那厮当有很大可能被困在了城中,何不在城中大肆捕拿一番?下官就不信捉不住此人!”
    朱运才说的的确是李信心中所想,不过李信却不想在城中大肆捕拿,这就和徒手捉鱼一般,动静闹的大了,目标反而会受惊跑掉。何不以饵钓鱼呢?
    从封城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日两夜,不知有多少人急着出城而不得,尤其是滞留在南京城中的商人最为着急。而想要出城可并不简单,必须有三卫军和应天府的同时许可,这种公文又岂是寻常人能得到的?
    所以,李信觉得放宽条件,说不定便会有人上钩而自投罗网呢?听了李信的嘱咐,朱运才毫不掩饰目光里流露出的钦佩之意,这个主意自己情急之下怎么就没想到呢?
    朱运才端坐于应天府衙的签押房内,为了不出现漏网之鱼,他决定亲力亲为,依照镇虏侯的主意,先在南京城中张贴布告,宣示于众,由于局势逐渐安定,可以对封门做出宽松的限制。但是,必须经过应天府的核准,开据路引,凭借路引方可出城。
    这已经是今日的第九十九个人了,朱运才疲惫不堪,耷拉着眼皮。
    “姓名!”
    “小人陈阿四!”
    “籍贯!”
    “苏州府人士!”
    “出城事由……”
    看着眼前唯唯诺诺的老商人,朱运才满脸的厌恶,查看了此人在苏州府开据的路引,有查看了一应以作此行证明的票据,心中明镜一般,此人绝对不可能是他要找之人。于是,便令一旁的书办为此人开据出城的路引。
    “下一个!”
    尽管朱运才已经又累又饿,但他可是在镇虏侯面前拍了胸脯的,一日之内必然将此人抓获。哪成想一连检验了近百人都没有任何此人的迹象,他不禁有几分泄气,同时也后悔不该在镇虏侯面前将话说的太满。
    按说他平日里也是十分注意言行的,对于口中所出之言亦是遵从拉弓不满,凡事只说八分的原则。可此前在兴奋之下,竟然就有了那么几分得意忘形,直接说了满话。
    现在可好,就好像困在了陡峭的悬崖半山腰,上不去,下不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审批出城的路引。
    此时便进来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一张口却是满嘴的外地口音,虽然此人极力试图说南京官话,但岂能瞒过朱运才的耳朵。本来无精打采的朱运才立即竟觉起来,软塌塌靠在椅子上的身子也不自觉的坐直了。
    朱运才压住心头的兴奋,问道:“姓名,籍贯,出城事由……”
    “小人江西广济人士,姓薛名锦龙,是贩卖土产的行商,这次出城是准备返回家乡!”
    薛姓商人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显然是见过世面的,他将原籍开据的路引恭恭敬敬的放在朱运才面前的桌案上,其间若隐若现好似夹着一张银号即兑票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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