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师开窍一般反应了过来,慌忙颠着那条残腿连滚带爬的来到何斌面前,一张嘴露出了满嘴焦黄的牙齿,很明显是常年抽吸烟草所致。
    “通事何,你的胆子真大,也算上我一个吧……”
    何斌骂道:“让你过来帮忙抬个人,哪里那么多废话!”
    这是用汉话说的,厨师听不懂汉话,又露出了一嘴标志性的大黄牙,烟油味直冲何斌的鼻子。
    “把华莱士上校卖给明朝的总督,应该值不少黄金,到时候别忘了分我一份啊,不管怎样,我也帮你抬这死猪样的一坨肉……”
    抬着华莱士的何斌被厨师的话吓了一跳,这才明白厨师为什么要让自己算他一份,原来自己的所为竟然被这厮认为是卖主求荣之举。这个念头一经跳出,他很快就纠正了卖主求荣这个词。华莱士算哪门子的主,真把他卖了,那也是弃暗投明。
    弃暗投明?何斌突然愣住了,经由厨师的启发,将华莱士交给明朝,以换取一个顺民身份当是不难吧?这个想法让他怦然心动。
    何斌厌恶的看了一眼那个厨师,就像华莱士厌恶的看他一样。厨师来自罗刹国,名字叫波波夫,在雇佣兵里向来不受人待见,这副邋遢模样,也使得何斌对他充满了厌恶。
    “好好帮我抬人,少不了你那一份,如果偷懒,就连一小块黄金都没有!”
    何斌的语气凶恶,他不怕这罗刹国大块头,这厮那条残腿齐根截断,在残肢的根部绑了一根木棍权作假腿,以支撑身体平衡。在心中衡量了一番后,何斌觉得就算这个罗刹国的波波夫想有什么不轨之心,自己也可以从容应对。
    厨师波波夫笑着露出一口大黄牙,谦卑的表示自己对何斌的话一定服从,但话只说了一半,他便瞪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何斌的身后,连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
    “看,看你身后,通事何!”
    何斌猛然转身,之间秦淮河河面上竟不知何时遍布了数不清的小船,自上游顺流而下。他暗暗着急,这一定是明军的船,怎么办?万一被他们生擒住,自己就是俘虏,可就不是自己献华莱士弃暗投明了!
    “把木桶扔到河里去,我们借着木桶,只要能游到岸边就成功了一半!”
    波波夫的动作竟前所未有的麻利的分割了船上的麻绳,先将华莱士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又将自己与华莱士绑到了一起。何斌奇怪,“你怎么把自己也绑起来了?”
    波波夫露出一口大黄牙,得意的说道:“华莱士是你的筹码,我是个没用的瘸子,为了防止你把我甩掉,只能这样了!”
    何斌被这个罗刹瘸子弄的哭笑不得,但形势紧急也不愿意与他多做计较。先推了几个木桶下去,又将华莱士和波波夫也推了下去,然后自己也纵身跳入秦淮河里。
    此时秦淮河水位已经下降的厉害,河中央最深处只怕也只有一人深,但淹死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何斌将波波夫与华莱士身上留出的绳头绑在木桶的铜环上,然后又将自己也用麻绳栓到了面,防止在混乱中被冲散了。波波夫此时已经死死的把住了木桶,他虽然没了一条腿,但借助了木桶的浮力,在河水中勉强能浮起身子。
    华莱士被河水浸透之后,身子不由自主的打了几个激灵,猛然睁开眼睛。待发现自己被绑在木桶上,就愤怒的痛骂何斌,同时又命令何斌将他身上的麻绳解开。
    正在华莱士骂的激动时,一股浓重恶烟油味直冲鼻子,华莱士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和瘸子厨师绑在一起。他奋力扭动着身子,试图挣开绳子。
    “别白费力气了,上校!这些绳结都是我亲手打的,除非您用刀割,否则是无法挣脱的!”
    波波夫幸灾乐祸的看着可怜虫一样的华莱士。而华莱士却不知道自己将要被卖给明朝人的悲惨将来,颇有几分无奈的质问道: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我命令你们放开我!”
    “放开你?噢,上帝,别做梦了!我和通事何还要拿你还黄金呢!华莱士上校,您认为您能值多少磅黄金?”
    波波夫用一种猫戏鼠的口吻调侃着这位半日之前,他还像一条狗样服侍的贵族。而华莱士也终于恍然大悟,明白了通事何与波波夫要拿了他去明朝人拿里换取自由和黄金!
    “卑鄙!卑鄙!卑劣的俄国佬,无耻的东方人……”
    华莱士彻底绝望了,他口不择言的谩骂着即将决定自己命运的昔日属下。
    “省省力气吧,华莱士上校,如果你觉得自己太过悠闲,我不介意将你放倒河水中冷静冷静!”
    何斌被华莱士骂的实在无法忍受,便开始出言威胁!岂知华莱士听了之后更加愤怒,“那你现在就吧我淹死在河里!你如果不这么做就是妓.女生的!”
    这句话可算戳中了何斌的软肋,他当然不能将华莱士扔到河里去,一个死了的华莱士比起活着的华莱士毫无用处。所以何斌忍了,但有人却忍不住。“通事何,你难道不把华莱士上校扔到河里吗?他可说你是妓.女生……”
    何斌真想使劲抽波波夫两个嘴巴,他说自己是,自己就是了吗?这个蠢货!殊不知华莱士就是在用激将法呢!
    何斌狼狈不堪的在远离大路的一处河滩爬上了岸,河滩上长着齐腰高的蒿草,精疲力竭的他仰躺在地上,大口的呼吸着空气。
    “别动!干什么的?”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冰凉的火枪枪管就已经顶在了他的脑门上。咝咝冒着火星的火绳夹在击锤上,何斌心头前所未有的一阵慌乱,他真怕有一丝火星溅到药锅里,那样的话自己就死定了。
    “别,别开火!我是汉人,汉人!我要见镇虏侯,我抓住了红毛番的最高指挥官华莱士上校!”
    南京城外的明朝士兵似乎比福建的官军文明了不少,他们既没有打骂,也没搜掠随身财物。在确认了三个人的身份后,便逐级上报上去,很快便有自称是宪兵的明朝士兵,接手了何斌等三人。
    这些宪兵就显然没那几个恶普通士兵客气,给他们带上了冰冷的镣铐,押解到城门外的军营里又将它们分别关押。对何斌的审讯进行了好长时间,直审的何斌头晕眼花,只希望快点结束,好早一刻见到镇虏侯!
    何斌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脸,睁开眼睛一看天已经大亮,昨夜审讯他的宪兵正站在面前。
    宪兵面色严肃,向他宣讲了处置条款。而何斌由于没睡好,脑子里还乱哄哄一团,只听到了汉奸,军法字样,直到“斩首”两个传入耳朵里,他才彻底清醒了!但还是不肯相信,这是真的。
    那宪兵仿佛直到何斌听的不清楚,又特地将斩首决定说了一遍。说完,又一招手,立即便有军卒端来了一盘酱肉,一壶酒水,顿在了何斌的面前。
    “最后一顿酒,好好享用吧!”
    说完以后,也不等何斌答话,那宪兵便踢着牛皮马靴走的远了!
    “不可能!不可能!你们一定弄错了!我是弃暗投明,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何斌想冲出关押自己的囚室,却被门外的士兵拦阻,混乱中胸口还受了重重的一脚。绝望之下,何斌坐在酒肉面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滚落。
    尽管腹中早就空空如也,可他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半分食欲,一想到吃完了这顿酒就要身首异处,不禁悲从中来。
    过了大约一刻钟时间,囚室的门被打开,进来两个如狼似虎的宪兵拖着他就向外走。何斌知道自己的最后时光到了,可是面前的酒肉他还分毫未动呢。
    “几位军爷,容我,容我吃饭这酒肉再上路如何?”
    两名宪兵却冷冷回答:“已经给了你时间,自己不吃又能怨谁?三卫军军法甚严,定了准时间就片刻耽搁不得,否则俺们兄弟也担着干系,大不了等你到了下边,兄弟给你多烧些下去,当作补偿!”
    何斌彻底绝望,歇斯底里的挣扎着,大喊大叫着。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强行拖着他的一名宪兵冷笑道:“既然不想死,又何必做了汉奸?”
    “我不是汉奸,我出生在吕宋!”
    “昨夜你亲口招供,生在福建南安,这会儿反口,晚了!”
    另一位宪兵则狠狠一口浓痰吐到了何斌的身上,“呸!你这等卖主求荣之辈,斩了一个,世上就少了一个败类!”
    “华莱士不是主……”
    不管何斌如何挣扎狡辩,还是被拖到了行刑场地。让他没想到的是,华莱士居然也在现场,虽然脸色也极不好看,但竟然还有椅子坐。
    身后的宪兵推了他一把。“赶紧走,别愣神了!特地安排了你的旧主来观刑,就是对你的惩罚!”
    何斌万念俱灰,后悔不该听了那波波夫的怂恿。走了几步之后,居然发现波波夫早就被绑在了行刑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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