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冷眼看着面前颇有几分拘谨的曾敢,此人早就没了当初与自己一同赴任大同时的傲骄之气,目光灰暗神色黯然,显然是这数月来的各种打击几乎已经磨平了他的所有棱角。他与鲁之藩一样,都是在去岁鞑子入寇时便誓与其战斗到底,不管此人性格如何遭人厌烦,但这一腔热血却是值得肯定的,所不同的是前者聪明而后者颇显迂腐。
    “曾经历请坐!”李信指着亲兵刚刚摆放在面前的凳子,他并不打算让这位先前曾屡屡为难自己的读书人难堪。
    “谢大将军!”曾敢毕恭毕敬的行礼谢过后,便更为拘谨的将半个屁股挨在了凳子之上。李信不问话,他便不答话。曾敢甚至连睁眼看李信一下都不敢,这惹得李信又是一阵唏嘘,究竟经历了什么,竟然使得这位曾今在自己面前不可一世的年轻读书人,变得如此没有自信,如此的惶恐不安。他可不相信,仅仅是身份地位上的变化使然。
    “目下局势,曾经历可有高见?”
    李信对待曾敢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这在之前受之泰然的曾敢听来,却似乎大有诚惶诚恐之感,连忙起身拱手赧然道:“高见不敢,高见不敢!”
    这让李信有几分意兴阑珊,说实话曾敢性子遭人厌恶,他却对此人生不出恶感来,听说闹瘟疫的时候他曾被太原知府熊开元狠狠修理了一番,后来他又狠狠的摆了熊开元一道。
    “曾经历不必拘谨,便如当初一样,有话畅所欲言便是!”
    曾敢略显呆滞的目光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但这中情绪上的变化又很快的一闪即逝。只见曾敢垂手而立,不再坐回那似乎让他如坐针毡的凳子,酝酿了片刻终于开口道:
    “回大将军,下官监视浅薄,不敢断言大局,但是这大同府城的糜烂却与那些尸位素餐的蠹虫们不无关系!”
    这才是他熟悉的曾敢,李信心中暗暗点头。这个曾敢总是自诩忠君爱国,骨子里有着极强的使命感。他当初看不惯自己是出于对自己的忧虑,而太原城中的龌龊事,想来一定也让他这个微不足道的经历司经历倍感煎熬吧。
    “说说,这些蠹虫们都是谁,又都做了哪些有损朝廷之事!”
    直到此时,李信才从曾敢的神态表情中捕捉到了,当初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满眼都是愤世嫉俗之人的影子。只见曾敢嘴角一撇,鼻中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冷哼。
    “大同城乃至大同府自上而下全都是一群蠹虫,他们就像跳蚤一样寄生在大明朝廷身上,吸血吸血,将朝廷折腾的骨瘦如柴,却肥了他们自己!”
    曾敢愤世嫉俗的模式一经打开,便如开了闸门的洪水,滔滔不绝一路泛滥。
    “纵观大同上下,上至代王,下至知府,还有那大同总兵,有哪个不是蠹虫?他们当着我大明的官,顶着我大明的爵,却干着葬送大明的肮脏龌龊之事,就算,就算诛了他们的九族、十族也不过分!”
    “代王、知府现在何处?”
    听了李信的问话,曾敢又换上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初见李信时的惶恐模样逐渐消退。
    “还能在何处?听说鞑子来了便带着打包效果一路向西逃去,放任大同陷落,任凭百姓被鞑子屠戮!”
    尽管李信早就由此判断,但在听了曾敢所言之后,还是难以置信。
    “难道他们连抵抗都没做?大同总兵王朴在何处?”
    “别提那个王朴了,欺负百姓的时候嚣张无比,等鞑子来了,跑的却比谁都快,第一个该杀的就是此人!”
    “如果本帅给你一个可以将这些丧城失地的罪人绳之以法的机会,你可愿意为民除害?”
    曾敢明显没料到李信竟然会说出这一番话来,表情颇为惊讶还夹杂着些许复杂之色,在他的眼里李信说出这种话似乎颇为滑稽,但在愣神之后,他断然点头道:“只要大将军支持,下官必会将这些人呢绳之以法,以还那些惨死百姓们一个公道!”
    李信相信曾敢不是敷衍应付,这是他的真心话,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些人上至藩王,下至总兵知府,每个人都在朝中有着深厚的背景,你就不怕因此而得罪了他们,万劫不复吗?”
    直到此时,当初的那个曾敢似乎才堪堪来迟,他翻起眼皮看了李信一眼,似自嘲一般的笑道:“曾敢身后又堂堂征西前将军撑腰,有甚好怕的!就算他们想让曾敢不得好死,曾敢也必然会让他们不得好死!”
    李信大为感叹,曾敢这副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态度,曾几何时不也针对过自己吗?只是那时的他还没吃过亏锋芒过甚,在自己手里吃了不少苦头,想必这半年多的磨砺应当使他成熟了许多。
    但李信还是继续警告着他。
    “你可知道,这些人除了有这强大的背景,却也不是酒囊饭袋,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毒蛇反咬!”
    曾敢的情绪显然是上来了,一扫所有的拘谨惶恐,又是冷笑,又是咬牙切齿。
    “那曾敢就以毒攻毒,请大将军放心,曾敢就算打蛇不成,也绝不会扯了大将军的后腿!”
    李信被曾敢抢白了一句,不但不生气,反而还笑了。
    “这才是本帅认识的曾敢,办成了这件大事,本帅自为你向朝廷请功!”
    “希望大将军不要食言才好!”
    李信笑道:“本帅何时食言而肥过?”曾敢歪着脖子想了一下,还真就没有过。
    “需要什么直接可以来行营找本帅,希望曾经历不要辜负了本帅的厚望呦!”
    曾敢这时却不再遭此,对着李信深深的躬身一礼,郑重的道:“曾敢就算粉身碎骨也要让他们伏法!”
    李信本来想与之讨论一下细节,但曾敢却让李信瞧好便是,他自有办法。李信洒然,这曾敢如今也会卖关子了,他索性便也不再追问,只好整以暇的看戏便是。
    太原府通判周瑾十分恼火,他是代表代王来的,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丘八们不但不以礼相待,反而还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至于那个李信竟然连见都不见自己,想当初他不过是一介马贼,连给自己提鞋都不配,现在竟然已经靠着皇帝的宠信,爬到了如此高位,这绝对不是朝廷之福啊。
    现在大将军行营终于派了人来请他,说是大将军有请。周瑾于是带着满肚子的牢骚与怒火,随那传讯的军卒直奔行营而去。不过,在进了形影之后,左拐右拐竟被领进了一座毫不起眼的蒙古包。
    这李信行为也当真是乖戾,好好的军营不用帐篷不搭房子,而是弄了许多蒙古包,远远看去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是蒙古鞑子呢。周瑾就在这不起眼的蒙古包里足足等了一个下午也不见人来,直到他等的不耐烦了便想出去自己去寻那李信,
    但周瑾却惊讶的发现,蒙古包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排士兵,见到他出来还算有礼貌的将其拦住。但是这仍旧让周瑾怒不可遏,多日来的怒火一并发泄出来。
    “不知死活的东西,我乃大明朝廷命官,谁敢拦我?”
    为首的一名军卒不卑不亢的回应道:“请通判恕罪,这里是军营,执行的是军法。大将军严令,不论是谁,身份地位如何,如有违犯一律军法从事!”
    这个军法从事让周瑾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十分清楚这军法从事其后的威胁,说白了就是斩首。他看了看这些丘八们,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和这些低级丘八没有道理可讲,等见着李信那马贼再与其一并算账。
    周瑾退回了蒙古包,可一直等到了掌灯时分,李信还是没有出现。不但李信没有出现,就连一个人都没出现过其所在的蒙古包里,没有吃食,没有水,饥肠辘辘的他仿佛已经被遗忘了一般。
    直到此时,周瑾已经预感到了一丝不妙,自己代表的是代王,他们还敢如此怠慢甚至是无礼,其背后一定是李信那马贼在从中作梗。一念及此,此前的所有愤怒与委屈便再也遏制不住,他就不信,在大明军营中,这些丘八敢于处置了一名朝廷命官?自己可是在皇帝面前都挂了号的,自己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得起这个负责吗?
    “来人啊!让李信快来见我!我乃代王特使……”
    只是任凭周瑾喊破了喉咙,也没人搭理他。直到他喊的累了,便趴在蒙古包内卧榻上沉沉的瞌睡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觉得脸上一片冰凉,当即便被惊得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湿漉漉的,竟不知被哪个狂徒泼了一身的水。
    周瑾惊骇的抬起头来,只见一名年轻的官吏站在蒙古包中,阴沉沉的脸上挂着狰狞的冷笑,其身后站着五六个彪形大汉,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周瑾顿时狂怒,简直欺人太甚。
    “你们是谁?叫李信来见我!”
    谁知得到的回应却是那年轻官吏的阵阵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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