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默特部?李信心中疑惑,这镇虏卫边墙外可都是插汉部的地盘啊,土默特部在插汉部以西,如今公然越过插汉部的地盘来边墙内打草谷,这不是捞过界么?
    难道插汉部已经虚弱到了这等程度?不应该啊,据说林丹汗的长子额哲都被封为亲王了,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实力虽然不复旧观,但维持这边墙外的草场应当不成问题吧,怎么还让土默特部捡了便宜。
    李信和陆九等人都刚来不久,对此地风土人情自是不甚了解,很多事情可能有些想当然。还是一个出身本地的排官说出了他的看法。
    “插汉部的实力肯定在土默特部之上,以小人揣测,他们之所以敢冒险前来镇虏卫行抢,原因只有两个,一是他们知道镇虏卫囤积有大量没收非法商贾的财货。二是,去岁冬季雪灾,他们恐怕已经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这才铤而走险。”
    李信默然,那排官的说法很靠谱,去岁入冬到现在不但蒙古各部,恐怕就连满清鞑子都不好过。他又在镇虏卫和阳和卫设卡禁止物资出边墙,想来更使他们雪上加霜。
    “如此说,雁河北边都是些饿红了眼的饿狼,咱们不必主动出击,以逸待劳便是。还有,朝阳堡的情况似乎还不赖,说说。”
    这话他是冲急急赶来汇报的住朝阳堡负责剧中联络的隶目说的。隶目带了几位朝阳堡推选出的代表来,可是只有他一人获准进帐,头一次与总兵大人如此近距离接触,还有几分紧张。
    “不知是谁提议的,朝阳堡里由那些候选人身先士卒,凭借寨门与用原木临时夹起寨墙居然就挡住了鞑子。”
    李信明了,既然蒙古鞑子的目标是冲着粮食来的,灾民营便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因此才侥幸躲过一劫。见到李信点头,那隶目似乎受到了鼓舞,又接着汇报:“现在朝阳堡内百姓的情绪很高涨,按照规划明日便是正式选举理事之日,不知还照常进行否?”
    “如何不进行?选,让他们选,风雨不误,蒙古人打进来,镇虏军给在外边撑着。”
    这话其实是说给几位帐外朝阳堡代表听的,无非是增强他们对局势的信心,接见就大可不必了,这几人定是理事的热门人选之一,如果自己以三位总兵的身份见了他们,明日势必会提升他们的威望,这对其他人是不公平的,如此选出来的结果也不是他想要的。
    ……
    大明京师,更鼓一过,朝臣们头顶着漫天繁星鱼贯由东华门进入紫禁城,位于东华门里的文华殿是皇帝日常办公接见朝臣的地方,本来自明朝中叶以后,皇帝们大多都不会很频繁的召集大臣朝会。大明皇位传到朱由检这一代却风气一变,几乎是每日一朝,这可就苦了在朝的京官们,每日披星戴月早早的就得候在东华门外,等待皇帝的召见,不论有资格亦或是没资格入殿的。
    群臣们心里如明镜一般,恐怕今日主要议题就是给三卫总兵李信之事定下调子,此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有大同府知府和行都司府负责日常工作的指挥同知一齐具名的参劾,就算所述罪状全部系子虚乌有,按照惯例也得去官调职。与事实真相比较究竟如何处置倒是次要的,关键是刚刚起复在山海关督师的孙承宗此番要被斩断一翼了,朝中格局恐怕又要有微妙的变化了。
    众臣站定,久久不见太监唱名,面君大礼迟迟行不得,疑惑之下有人偷眼向御座飘去,却见其上空空如也。
    片刻功夫,秉笔太监王承恩迈着细碎的步子匆匆由侧门进了殿,尖着嗓子唱道:“陛下偶有不适,稍后便到,着大臣们自己先议着。”
    此言一出,丹墀下顿时想起一片纷纷议论之声。皇帝这是摆明着躲了,谁让没有一个大臣肯替他挡一下呢!李信毕竟是他金口玉牙任命的,一句话也不提他争辩,让天下人如何看,可哪有皇帝为了一个臣子与另一个臣子分辨的道理?
    一众打算看热闹的大臣们傻眼了,今日最关键的主角不来,这台大戏还怎么唱下去?
    主角不来,配角也不甘就此不提此事,刘宇亮昨夜可是做了充分的准备,同时又联络了几个御史台的都御史,到时候一齐发力,不愁此事不成。
    御史台不属于刘宇亮一系,但李信不过是小角色,加之受了刘的许诺而有利可图,自然乐得做这顺水人情,至于皇帝那里,有理有据的事情,再不乐意他也只能吃哑巴亏。
    刘宇亮先是又当众宣读了一番李信的罪状,然后直接将处理意见说了出来,处置还算是很轻的,仅仅是罢官夺职废为庶民,永不录用。
    奏章递上去,朱由检即便现在不露面,也要亲笔御批的,早晚跑不了,就算驳回也必须有说得过去的理由。
    岂料,刘宇亮话音未落,文华殿中便有人当众驳斥。
    “刘大人这番处置好没道理。”
    刘宇亮惊诧之下,目光便向群臣中扫去,他想看看究竟是谁能在这种时候发出不同的声音。待看清说话之人,不禁倒吸一口凉,竟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刘令誉,此人来历不浅,周延儒为首辅时曾深受器重,如今又左右逢源在朝中亦如鱼得水。
    时人都喜欢称都察院为御史台,刘宇亮昨夜联络了几位都御史偏偏就没去找这刘令誉,谁知这厮竟然跳了出来。
    “不知刘大人何出此言?”
    问话的亦是都察院中人,左副都御史李曰辅,论品级他是正三品,高着刘令誉两级,可刘令誉丝毫不怵这顶头上司。
    “李大人可曾见过,只凭原告一面之词,不经过任何调查举证便将被告绳之以法的吗?以下官看来,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竟然有人还小声的附和起来。
    李曰辅冷笑道:“朝廷文武之事岂是民间纠纷告状所比?且退一万步,那李信交恶同僚也是免不了的,西北边地重镇,岂能交给如此侍宠跋扈,不谙军事之人?”
    按照朝廷惯例,这种与同僚不睦的官员,通常都会被调离而改任闲职。
    刘令誉亦是冷笑数声后,据理力争。
    “究竟是侍宠跋扈交恶同僚,还是有人嫉贤妒能,欲除之而后快,还不得而知呢!”
    “你说清楚了,谁嫉贤妒能,欲除之而后快?”
    嫉贤妒能的大帽子李曰辅接不住,必须和他掰扯掰扯。
    刘令誉伸手虚指。
    “据刘某所知,三位总兵复任伊始便战战兢兢,修复镇虏卫,恢复防御,更在旬日之前在阳和卫与蒙古插汉部大战一场,斩首七百余……”说到此处,刘令誉一字一顿的道:“其中还有鞑酋林丹之胞弟粆图,亦被斩首!相信不日间报捷的使者便会抵达京城。”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一战便斩首蒙古鞑子七百余人,竟然连蒙古的台吉粆图都斩了。这种战功就算换上朝廷许多骁勇战将都未必能轻取,他一个只身赴任,无兵无卒的光杆总兵拿什么去和蒙古鞑子打仗?
    重臣们首先怀疑的是刘令誉此言的真实性,紧接着便是骇然,如果刘令誉所言为真,那么这个李信简直就是天生打仗的材料,那么骄横跋扈也就理所当然了,人们大体都认同,有过人本领者,必有非同寻常的脾性,在血淋淋首级堆砌的军功面前,其它的都不值一提。
    刘宇亮闻言亦是一惊,刘令誉精滑无比,绝对不是个胡乱说话的人,但此人毕竟只是个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敢如此言之凿凿必是背后有人支持。他的目光在众阁臣脸上一一扫过,试图找出这个背后操纵之人。
    杨嗣昌依旧如昨日一般低眉顺目,似乎这些争执都于他无关一般,背后的薛国观则一脸的惊讶,显然也是吃惊不小。文渊阁大学士范复粹平素与杨嗣昌和他都很是不睦,此人也是重点怀疑对象,只见其一脸平静看不出喜怒,刘宇亮仔细分辨一番,断定当也不是他。
    当刘宇亮的目光落在张四知脸上的时,却见张四知凝目含笑,看着文华殿中陡然间变化的气氛。一种前所未有的直觉告诉他,此事背后操纵者非此人莫属。
    刘宇亮突然只觉得心中一寒,这老家伙如何参合进来了,难不成那姓李的将他也买通了?
    张四知贪婪,京师官场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刘宇亮暗自揣测,李信若想让张四知为他说话,最少也要白银二十万两。不禁冷笑:李信啊李信,难怪晋商们欲除你而后快,能在数月时间便集聚白银数十万两,倒真是个敛财能手。只是这许多银子烫手的很,你一口吞下去,也不怕烫死,噎死,撑死!
    想及此处,刘宇亮反倒镇定下来,李信走谁的门路不好,偏偏走张四知这老匹夫的门路,这厮专打顺风仗,一旦压力过大必然退缩,到时候那几十万两白银算是打水漂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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