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快马突至,终于打破了新平堡短暂的平静,看到战马骑手如此的跑法,用脚趾头能能觉察出一定是出了大事。直等那骑手奔到新平堡北门下,戍卒们这才发现,疾驰而来的根本就不是由新平堡出去的探马,瞅着装扮倒像是行商一般。
    “快快开门,有急务军报城上三卫总兵李大人!”
    知道李信在新平堡的人不多,他能准确的说出三卫总兵在此的消息,便一定是知道内情之人。此前三卫总兵有严令,任何进入新平堡中的人都必须有总兵府签发的手令,擅自放人入城者当斩。戍卒们不敢擅自做主,便飞奔去向李信请示。
    李信为了方便就近指挥,他的临时驻地便在北门内一处独门小院之中,戍卒下了城便是。
    由于事先有了交代,凡是城上军令可不同传而入,戍卒推开院门,只见李信正在院子里转圈子,也顾不得其他,直接抱拳行礼。
    “启禀总兵大人,外边有百姓自称持急务军报,求见总兵大人!”
    李信也微觉奇怪,知道自己在新平堡的人不多,他能够知道自己在此,想必手中的情报也应有一定的分量。
    “带他来见我!”
    不多时,那行商模样的旗手被带到了李信的小院之中。他先是打量了李信一番,这才搂头跪倒在地。
    “总兵大人快去救救我家公子吧,蒙古鞑子大军围了阳和卫,声势大的吓人,总兵府和行都司衙门都派不出人来,如今只有您能……念在我家公子曾送总兵大人铁炮和火药的份上……”
    说这话竟语不成调,泣不成声,这得着多大的急,才能急出这副样子。
    “先别急,你慢慢说与我听。”
    听那人说蒙古鞑子围了阳和卫城,李信下意识的便想到了插汉部,他将插汉部行动的路西都考虑了一遍,独独却没想他们能进入守卫最严密的边墙,直接去攻击距离大同府不远的阳和卫。
    听那骑手的描述并不似作假,正在李信极力分辨真伪的时候,探马也陆续带回了情报,果真有大批的蒙古人南下,而且还在雁河的源头处发现了蒙古人营地的痕迹。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支蒙古人就是插汉部,他们能突破虎峪口已是不简单,竟然又攻击城墙规模仅次于大同府的阳和卫城,简直有点让人匪夷所思。
    李信在确认了这个消息之后,没有一点迟疑。
    “传我将领,召集镇虏军所有人集合!”
    ……
    蒙古人众不多,围城都尚有力不从心之局促,更别说蚁附攻城。所以,即便上千蒙古大军在城外虎视眈眈,城中的戍卒守军心情还是很放松的。
    阳和卫城城墙高近三丈,虽是夯土墙,但寒冬封冻,恐怕连红夷大炮来了都未必能动的了这城墙分毫。蒙古人垂涎这阳和卫也不称一称自己几斤几两。因此,不但阳和卫中的头头脑脑们没甚紧张,就连这些普通的戍卒们都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蒙古鞑子别看叫唤的凶,等在阳和卫崩掉几颗牙齿便知道厉害了。
    入夜之后,看守城门的戍卒照常轮换,郑四九刚下了城,远远的就听有人在招呼他。郑四九定睛一看,这不是行商金大有吗,此人往来大同与塞北做南北货的贸易,每每出关入关都要给他一些好处,两人久而久之也都熟络的如老友一般。
    “郑兄这是下差了?还没出正月也不让人消停,来来,俺早就烫了酒,走,暖暖身子去!”
    郑四九就是个丘八老粗,一辈子没人正儿八经的叫过他郑兄,戍卒与邻里亲戚们不是称其为四九叫他的外号䦆头,是以这种弥足珍贵的尊重才让他更加的珍惜。
    更何况他本就是馋酒之人,家里不宽裕,过门才一年多,如花似玉的婆娘从来不许他沾滴酒,自打认识了金大有以后,不但酒敞开了喝,肉也敞开了吃。隔山差五的酒肉管够一顿胡吃海喝,让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充满了满足感。
    这不,这回金大有被蒙古鞑子困在城中,已经连续三日邀自己喝酒了。反正后半夜还要当值,时间宽裕的很,喝上几盅暖暖身子只要不醉便行。
    “金兄弟每次都这么客气,让俺这做哥哥的如何回报?”
    金大有还是如以往般笑意盈盈,热络的拉着郑四九的手臂。
    “郑兄说哪里话来,兄弟相交,还谈什么回报?走,今朝有今朝醉去!”
    一番话洒脱豪迈,连郑四九的情绪都被感染了,“对,今朝有酒今朝醉!”嘿,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连说话都这么顺口好听。
    郑四九虽然事先已经打定了主意,喝上几盅酒,暖暖身子便可以了。可一旦这酒沾了嘴唇,便控制不住一发不可收拾,一盅又一盅喝起了没完没了。没多大一会,舌头便已经发硬。
    都说无功不受禄,郑四九又如以往一般主动要求为金大有做一番事情,岂料这一回他并没有如以往一般言辞拒绝,反而叹了口气。
    “兄弟真是遇上难事了。”
    郑四九翻起了醉醺醺的眼皮瞅着金大有。
    “有困难不早说,说出来,只要哥哥力所能及的,拼了命也要办了……”
    郑四九说的信誓旦旦,金大有则两手一摊,一阵苦笑:“这事还真只有哥哥能帮我!”
    “那还磨蹭个甚?说!”
    金大有似笑非笑。
    “那我就说了?”
    “说罢!”
    “这件事说来也简单,哥哥只需在夜半当差之时,将北门铁闸的辘轳摇起,便是帮了兄弟大忙!”
    话说到这里,郑四九只觉得背后阵阵冒起了凉风,脑门子上因为热酒熏出的汗珠子也骤然间干了,他醒酒了!把铁闸绞起来,这是要做什么?分明是要给城外的蒙古鞑子做内应啊。
    想到这里郑四九猛然后退,将身下凳子哗啦一声带倒在地,然后像从来都不曾认识这个人一般看着金大有。
    “你,你,你是鞑子奸细?”
    金大有收起笑容,恶声道:
    “郑四九你以为你就不是奸细么?只要你不答应,立刻便会有人去卫司衙门告你个通敌之罪,到时候你那如花似玉的婆娘,哼哼!”
    郑四九骇然,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金兄弟了吗?怎么突然之间像换了个人一般,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卑鄙,如此狠毒……他全明白了,什么朋友相交淡如水,今朝有酒今朝醉,都他娘的是放屁,还不是放长线钓大鱼。窝囊了一辈子,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愤怒。
    “金大有你这个奸细,俺跟你拼了,俺也不活了……”
    说着纵身就扑了上去,金大有动作灵活的很,几下都闪开了郑四九笨拙的猛扑。
    “郑四九!你烂命一条,咋不想想如花似玉的婆娘和白白胖胖的儿子!”
    金大有疾言厉色,五官都因为喊的太过用力而扭曲变形,在摇曳的一豆油灯映照下,显得异常恐怖。这句话便如钢针刺破了猪尿泡一般,郑四九颓然倒地,是啊,婆娘平日里他连硬话都不舍得说一句,还有才出生不到一年的儿子,这些都让他从一头准备拼命的公狼,变成了一头毫无勇气只知道瑟缩的家猪。
    看着郑四九佝偻着消失在夜色中背影,金大有却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一具柔若无骨的身躯不知何时攀了上来。
    “那死鬼怕是再也回不来了,金爷何时带奴家……”
    ……
    阳和卫馆驿,管事语带责备。
    “二公子肩负重任,实在不该轻身自蹈险地。再说那三卫总兵手下兵不过几百,又都是总兵府在卫所里挑剩下的歪瓜裂枣,他如何又肯犯险远道而来?”
    他自小看着二公子长大,视他如己出一般,说起话来也全不似主仆一般。
    二公子轻笑一声。
    “傅叔多虑了,阳和卫城高三丈,又兵精粮足,城外蒙古鞑子也不过千余人,即便他不来,咱们也不会有事。更何况,他一定会来的!”
    一双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坚定与期望。
    老管事急的直跺脚:“俺说不过你,二公子莫怪老朽无礼了。”说着冲左右喊了一句。
    “来呀,架上二公子连夜出城!”
    立即便有家丁跟了上来,口中纷纷道:“二公子得罪了!”手下却都没闲着,上来便抓长衫公子的衣袖。长衫公子脸色一惊,他显然没料到傅叔为了顾忌自己的安危,让自己出城,竟公然坏了规矩,这在黄家是不可饶恕的。心念电转之下,轻叹一声:
    “都别动手了,傅叔,我跟你走便是!”
    老管事一双老眼不由得湿润了,“二公子……”竟是带了哭腔。
    忽然外边街上有人狂喊着:“不好了,不好了,鞑子破成了,快逃命吧!”
    紧接着,只听外边彻底乱套了,杂乱奔跑的脚步声,连绵不绝的惨叫声,金铁交击之声乱作一团。
    突然院门开了,有家丁上气不接下气的进了馆驿,张口就是不好了。
    “蒙古鞑子赚开了城门,现在大军进了城,外边都杀乱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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