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从旁嗤笑:“王总兵您现在没有一兵一卒,连自身都难保,拿空口白牙许给俺十三哥,替你去卖命么?”
    王朴面色不改,反而笑道:“这位兄弟说的好,我王朴现在就有空口白牙,但却不是让你们卖命,而是精诚合作,各取所需!”
    两个人一番对话落在李信耳中,更是云山雾罩,他在思索王朴所谓的合作从何谈起。自从见到此人之后,与原本的历史印象竟然反差甚大,史书上的王朴完全就是一个脸谱化的人物,贪财,胆小,无能,可以说一切形容蠢货的词汇用在他身上都不为过。但见到本尊之后,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王朴或许贪财,却绝不胆小,也绝不无能。这个身陷囹圄,兵马尽失的落架总兵将来可能面临皇帝最残酷的惩罚,却依旧面不改色的谋求复起,单凭这一身气场,就足以证明此人不是庸碌之辈。
    但有一条,李信却是知道,古人最看重的便是一个忠字,自己虽然与孙承宗没有从属关系,但他的身上早就已经深深的打上了孙承宗的烙印。如果他此时改换门庭投入王朴麾下,无异于背主求荣,试问天下之大,还能有他李信立足之地么?
    李信相信,王朴既然敢如此提议,便一定有着他不为人知的手段,能在明末官场上屹立不倒,并且节节高升的人物,他或许贪婪,或许卑鄙,或许残暴,但却没有一个是庸碌无能的蠢货。
    “王大帅言重了,李信不过是一介草民,得孙阁部青眼才做了这高阳军的教习,如今大帅有所图划尽管吩咐便是!”
    就冲着王朴的这份气场李信也不愿在言语上轻慢了他,不过却是鲜明的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帮忙可以,投效你王朴那是万万不能的。
    “孙阁老慧眼如炬,他老人家看重的人自然不会差,本帅也不勉强,不过当下却真有一份天大的功劳送予李兄。”
    “李信洗耳恭听!”
    “李兄可知宣大总督,总督天下勤王兵马的是何人?”
    “卢部堂大名,天下谁人不知?”
    “目下你我最合适的去处便是他那里。”
    说到此处,王朴换了一个舒服点姿势,席地坐下,他还是虚弱的连久站都稍显吃力。又长叹一声。
    “卢部堂也甚是不易,虽然名义上总督天下兵马,但重权却握于杨阁部之手,高监军更乐得从中作梗,按兵不动。独木难支却撑到今日,谁人看了不心生悲哀,但今时今日卢部堂却真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王朴虽然领兵作战的本事一般,但自问看人还从未失手过。以李兄之能,随我以大同镇的名义去为这位卢部堂雪中送炭,必然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驱除鞑虏,闻达圣听。”
    李信听到王朴自诩看人从未失手,不禁暗自腹诽,当初你便没看出张李之辈是诈降么,就那么心安理得的收受了贿赂银子。但一转念,看透又如何?银子收下,张李敢反再打便是,说到底他们根本没将这些泥腿子放在眼里,终至养虎为患。
    就实而论,王朴的这个计划还真有可取之处。不过,对李信而言这并不是最佳的选择,如果单单只想闻达于崇祯皇帝御案之前,他手中便有现成的一桩大功。
    但这张底牌却是不能轻易揭破的。
    李信笑而不语,久久没有动静。王朴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低估了这年轻的民壮教习,看着他的神情,似乎另有主意,自己一直以为能稳稳的掌控两人之间博弈的主动权,谁知此人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他这是走投无路万不得已才想去烧卢象升这冷灶,于他看来这是下策,但对于那些从未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一个在职的总督天下勤王兵马还抵不过一个过气的前阁部么?换做旁人恐怕早就对他感激涕零,急不可耐了。
    但以王朴对李信的动作表情变化的观察,此人竟然半点都不曾动心。除非此人是那种城府极深的老奸巨猾之徒,否则总是有迹可循,可他连一丁点蛛丝马迹都没寻到。
    “王大帅且将养好身体,李信保证让您看场好戏!要比去寻那卢部堂还要精彩!”
    诱导不成,王朴并没有放弃。
    “也好,本帅便坐看李兄唱戏,若何时想通了再来找本帅不迟!”
    ……
    河间府城,原本大明官署的正厅当中一盆炭火正燃的劈啪作响,岳托斜倚在仆从专门为他抬来的卧榻之上,卧榻之侧则是他手下的将军。
    “肃宁那股明军余孽须尽快剿除,这个李信究竟是何来路?孔有德叛我大清,也必须予以严惩,以震慑那些有非分之想的人。咳,咳……”
    岳托突然没命的咳嗽了起来,原本在真定时便身感风寒,路上并没有大碍,可自打返回河间后竟然愈来愈重了,许是路上颠簸,又遇到那股明军追杀受了惊吓所致。
    “玛济克愿为大将军分忧!”
    玛济克说话的声音瓮声瓮气,在肃宁城外被李信一枪打中面门,可怜大好的英朗面容被打塌了鼻子,此仇不报,不共戴天。也正因此,岳托不认为他是最合适的领兵人选。
    倒是玛济克身边一名白净面皮的将军开口了,“二贼皆是由高阳城中放出,鳌拜难辞其咎,自当率军前往,大将军不必忧虑。”
    岳托点点头,鳌拜此人的能力他是知晓的,由他去虽然有牛刀杀鸡的嫌疑,但尽快荡平后路,才能避免更多的财货损失,如今已经有整整两队财货被劫走烧毁,此事万万耽搁不得。
    “拨给你两千人马,一千骑兵,一千步卒,尽快去吧!”
    鳌拜摆手道:“何须两千,五百骑兵,五百步卒足以!”
    玛济克对于自己被岳托和鳌拜无视十分不满,但又想禽兽宰了那毁他容貌的南蛮奴,是以又出言求岳托。
    “大将军,不如玛济克给鳌拜章京做副手如何?”
    岳托耐不住玛济克软磨硬泡,忍不住又没命的咳嗽起来,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才止住。
    “鳌拜正好也缺个扶手,不如就让玛济克跟了去。”
    议完此事,岳托话锋一转,又将话题转移到多尔衮身上。
    “明朝高启潜部已经北上,只可惜路径不明,他未来河间府,没准便奔保定府去了,睿王那里可曾有异动?”
    鳌拜叹了口气。
    “自从军营变乱睿王已经隔绝了鳌拜的一切消息途径,军议也被排除在外,具体细节不甚清楚,但总归是没有特殊的状况。”
    “这就好,高启潜部尽是关宁铁骑,战斗力不输于我大清甲兵,小心才是上策……咳咳……”岳托又是一阵没命的咳嗽。“我这就休书一封,提醒于他。”
    虽然两人一直暗中较劲,但岳托在大局上并不犯糊涂,不会干自相倾轧便宜敌人的蠢事。
    岳托话锋再次转回肃宁。
    “这李信,屡屡敢于以弱击强,力挽狂澜……咳咳……此人不除,将来必是我大清祸患!”
    鳌拜神色间流露出不以为然,眸子里又闪现出一抹兴奋之色。他不以为然的是李信此子他也见过,并没有太过出众的地方,所赖者不过是淫巧奇技与那天上掉馅饼一般的运气,兴奋的是终于可以与之堂堂对战,一雪前耻。
    鳌拜的神色岳托自然瞧在眼里,他知道劝说诚然无益,也不啰嗦。
    “拨你两千兵马,攻下肃宁,玛济克为前锋……”
    既然岳托执意多拨付兵马与自己,鳌拜当然没有理由拒绝,于是起身肃容道:“三日之内提李信孔有德人头来见大将军!”
    ……
    肃宁城西猪笼河河谷,李信撤出肃宁城后便带着人暂避于此。天色渐晚,斥候带回了清军重占肃宁城的消息,并且清军人马不多,粗略估计不足千人。果如李信所料,不过一日功夫,岳托便派了人来,动作不可谓不快。
    更让李信惊讶的是,这次统兵的主将居然是被他开枪打伤的玛济克,这货生命力顽强,被一枪击中面门都不得死。
    放眼河谷,白茫茫一片,又隐约透着斑斑暗红,那是鏖战之后留下的血迹,如今已经被大雪逐渐覆盖。这回跟着李信前来的还有一部分没有离去的难民,李信曾苦劝他们抓紧逃命去,岂料这些人竟认准了跟着李信才更安全。李信也不好用强,只能任由他们跟着,但却严令这些人不得私自外出,一切行动必须由他来统一调度指挥。
    太阳西斜,西风渐冷,陆九随李信巡视。
    “咱们既然要攻城,又何必放弃肃宁?”
    李信不答反问:“去高阳联络的人可曾派妥了?”
    “下午时便已经上路,一共三波六人,当不会出错!”
    “好,你可知为何放弃肃宁而后再攻城?逃跑不是目的,咱们之所以在这保定与河间游走,还不是为了牵制鞑子,消灭其有生力量?所以,咱们走后,鞑子必然以为我高阳军不会再回来,当然会放松警惕,此时你我出现。”
    说到此处李信一顿笑着问陆九。
    “想不想看看那玛济克看到你我出现在城中是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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