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所有人上堤!”
    草棚距离堤坝还有两、三里的路程。天上月黑星稀,大半的天空都被乌云给遮了一个严实。洪从严的拐杖此时就发挥作用了,拐杖一戳一个洞,洪从严就在前面引路。梁濯缨紧紧跟在他后面。
    “好大的脚力。”梁濯缨在心里暗叹,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了,自己一个武师境界。追上他还需要带着点小跑。
    走上堤坝,现在的水位距离警戒线只剩下不到两丈的距离。堤堰上有许多人影,隐隐约约还可以听到嘈杂的人声和水的吼声,处处对着一捆一捆的落帚草,粗壮的圆木,殷实的沙袋……白袍军有的人在协助人们搬运器材,有的在抬土固堤。人来人往,稍显杂乱。但所有人的脸上都愁云密布。
    “少将军,洪指挥。”其中一名白袍军见到梁濯缨起身行礼道。其他的人都被这么一喊给惊动了,人们纷纷回头看过来,兴奋的喊道:
    “洪头儿来了?”
    “老洪来了就好了。”
    ……
    仔细一听,除了自己的白袍军,好像就没人喊自己。真是有点尴尬,但这也无所谓。只要能把今天这关过了,他们没喊就没喊吧。
    看来洪从严是这些人的主心骨。
    洪从严仍然没有回应这些人,不管也不顾的走到堤坝边,看了看水的涨势,随后抬起头,看向风出来的方向。“来人呐,把这些落帚草都铺在堤坝,然后往上面堆沙袋,看样子今天这个风是停不了了。”
    这时,一名衙役走了过来。“老洪头儿,水势涨得有点凶啊。”正是樊定,外号“挪不动”的那个青年人。
    “今天这事儿有点麻烦,要看你的了。我要去那一头看看。”
    “没事儿,你就放心吧。”
    这个樊定又是哪门子神圣?从一开始给自己领路时的态度,到现在,一直是不卑不亢。怀着这样的疑问,梁濯缨顺手问了身边干活的一个农民“这个樊定是干什么的?”
    “回将军,他呀,是老洪头儿的徒弟,我们这儿堵决口的能手。”
    ……
    “我师父的身体怎么样?今天没什么大问题吧?”
    “你师父的身体?”梁濯缨反问到。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老洪头儿身体有病。
    “哦,忘了。你才来了多久,你不知道的。”樊定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继续道:“师父他老人家寒毒入髓,药石无医了。”
    樊定是个话多的人,他告诉梁濯缨说“九年前,这里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水。老洪头带着人四处奔走,在水里泡了十三个昼夜,最后摔在了水里。整个身子都被泡的秃噜皮了。你也知道,我们这种老百姓不比你们这些能够修炼的武者,体内有灵气可以运转。我们就是个死扛,洪水退去,我师父差点没缓过气来。好在现在还能保住半条命。”
    正说这话呢,洪从严就顶着雨从堤坝的另一头走了过来。这个风梁濯缨都觉得寒冷,更别说洪从严了。
    那得忍得住多么大的痛苦。
    水又涨起来了好多,涨的速度也变快了好多。
    大水来了!
    说着话的功夫,水已经越过了警戒线。风狠浪大,不断拥着浪花扑倒在堤堰上。“哗——”,“哗——”。要不是堤堰上已经加固了落帚草和沙袋,现在这里恐怕都已经站不住人了。
    “轰——隆隆——”
    “决口啦!”
    “快跑啊!决堤了。”
    不远处的堤坝塌陷了一个十几丈宽的口子,洪水一股脑的外泄。
    决堤了。
    原本就有点杂乱的局面,此时更是一点章法都没有。很多人都怕被水冲走,一时间竟然没人敢上前。
    梁濯缨知道这么下去,转过头大喊了一声:“白袍营!”
    “在!”
    还没等梁濯缨的命令下完,只见樊定带着自己的人就上去了,扛着圆木和沙袋。洪从严招呼身边的人拿着灯笼就快步冲上前去。不长的一段路,梁濯缨的铠甲里的鞋袜都被浪花打湿了,加上不住的冷风,梁濯缨自己也不由得打了几个颤颤,怔怔的看着前面洪从严的背影,真的不知道他是怎么坚持住的。
    洪水奔腾的往外流,发出一种令人畏惧的嘶吼声。
    梁濯缨哪里见到过这种阵仗?一时间被惊的呆到了原地。堤坝的开口太大了,水流也太过于急烈。沙袋刚丢下去就会被冲跑,而且堤堰的缺口在不断扩大,水流也越来越急。樊定带着人扔沙袋,丝毫不起作用。
    樊定命人收住了手,看了一会儿水势,朝洪从严点了点头。后者立马明了
    “要护断头,别再让他扩大了。要圆木!”说完这句话,樊定在腰间绑了一根绳子,带着人就开始下水了,这叫打桩,人多没用,是个技术活,贸然的下去人只会添乱。
    眼看第一根圆木就要打下去,可水势突然间又增猛了许多。连人带原木全都打翻在地,好在樊定身上绑着一根绳子,不然就会被水冲走,没有活头。
    樊定打着冷颤,浑身湿漉漉,脸色苍白的爬上堤堰“师傅,堵不住了。叫人回去通知县官大人,靠城而守吧!”
    就在此时,泾水郡县官的差使也来了。问洪从严:“县官大人有言,他已经命人在城墙周围堆好了砂石,诸位若防不住尽可退回泾水郡。”
    周围的人一听到这些,樊定也止不住水,县官大人也已经做好了第二手准备,都失去斗志甚至有的人转身就不见影子了。樊定央求着自己的师父道:“师父,我们回去吧?这个缺口根本堵不住,我们尽力了。县官大人也已经做好了后手的准备。”
    “你给我闭嘴!”洪从严对樊定呵斥了一声。“请回禀县官大人,我们一定能守住,一定能守住!”
    县使听到这个回复,也不多待。转身上马就去复命了。
    “非得堵住不可!樊定你再给我胡言乱语动摇人心。我就把你填到这里,从此你没有我这个师父,我也就当没有你这个徒弟。”樊定一听到这个话,就把头给低了下去。不只是冷的还是怕的,蹲在一旁瑟瑟发抖。“会闭气的,谁要敢跑马上就把谁填到水里!”
    梁濯缨总算找到了自己能干的事情。
    “白袍营,卸披风!”
    “诺!”
    “下水!”
    “少将军不可啊,您千金之躯……”
    “现在哪里有什么将军?又如何下不得水?”
    梁濯缨带着自己的十位白袍军手挽着手就进入到了水里。
    修炼者和平民比,自然是高出一截。饶是这样,梁濯缨也感觉到刺骨的冰凉。
    武师境,灵力外放!刹那间,梁濯缨身上沐浴璀璨无比的蓝色光芒,灵气环绕,武技环身,一道灵力组成的光幕把自己的白袍军笼罩在内,展现在众人眼前的实力,在蛮横的洪水中犹如战神亲临。聚起的气势深刻地影响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光幕自然是挡不住这样蛮横的洪水,但为自己的部下分担一些压力还是没问题的。
    生在梁家,是幸亦是不幸,这份责任与生俱来。投身行伍,就等于把自己的半条命别在了裤腰带上。至于剩下的一半?剩下的一半就在自己守护的地方。
    这时,洪从严一面叫喊着后面的人赶快往前搬圆木。一面把身上装着的图纸掏出来,交给蹲在一旁的樊定。看样子,他要亲自下水。
    “师父,你寒毒侵体,不可下水啊。”樊定一把拉住洪从严的长衫,不然他动他半分,任他怎么甩,就是不肯撒手。“师父,就让弟子去吧,就让弟子去下桩吧。”
    “哈哈哈哈,难道你忘了你的本事都是谁教的不成?你下桩的本事还得好好在跟着我学几年。”洪从严摸了摸樊定的头,硬拽出自己的长衫笑了笑。“樊定,刚好还缺一个喊号子的人。”
    “老洪头儿下水了。”
    “什么?他不要命了吗?”
    “我们还等什么?吃了包子等汤吗?”
    马上就有七、八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跑到他身边,接着又跑出来几个,然后又出来几个,又是几个……
    他们一个个学着梁濯缨一行人的样子,手挽着手连成一串。就下水了,怒吼的河水立时掩埋了他们半个身子(下半身)。就算有梁濯缨一行人的支撑,但做为一个普通人仍是很难在这样湍急的洪水中立足,冲的他们东倒西歪。
    他们挣扎着前进,其间不断有人跌倒,爬起来。跌倒,爬起来,继续东倒西歪的前进,一次次。他们之间挽住的手一次又一次被巨浪打开。堤上的樊定喊着号子,脸上满是液体,分不清是眼泪,鼻涕还是雨水,洪水。掀起的泥沙就钻进了嘴里边。
    “下桩,下桩!”堤坝上的樊定大喊道“快,现在水小了,下桩!堆沙!”
    所有人都急得要命,有的双手合十,可能在求神。有的跪坐在地,可能是在拜佛。除了这样的祷告,谁也没有办法。
    有了这一群人的加入,梁濯缨顿时感觉压力见小了好多,十位白袍营的军士也露出了笑脸,只是这个笑脸刚露出来,巨浪
    转眼间,缺口山就排满了一根又一根的圆木,在梁濯缨一行人的推动下,结成了一条永生永世都冲不断的堤。
    水变小了,可风浪却未曾减少半分。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像极了一张蒲扇,朝着他们的脸就是一顿猛扇。浪头大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吞没了,连个头尖也看不到。只有在浪小的时候才能看到他们的满是泥浆的脸,他们吐出嘴里的泥浆,大口地喘着粗气,准备迎接下一个浪头的冲击。
    “啊!”
    “啊!”
    “啊!”
    ……
    这是充斥在天地间的怒吼,上斥天神,下退阎罗。在这一声声不屈的怒吼中,袋袋沙土落了起来,决口在一点点的缩小。
    洪水堵住了!大水只能顺着河道流下去。水里的人也呻吟的爬上堤坝。一个个满是泥水,冻得浑身发颤。梁濯缨和白袍军的样子还好一点,毕竟属于武者,其他的人一个个就像是活的泥塑一样。有一点一样,他们都在咧开嘴傻笑,在几堆点燃了的落帚草的火焰中,像极了患有失心疯的傻蛋。
    此刻天已蒙亮,梁濯缨估摸着现在已经过了寅时。回过头看倒在自己身边的洪从严,确认了一下只是由于劳累过度而晕过去,梁濯缨越发的敬佩这个人。经过一夜的消耗,饶是梁濯缨气海庞大,天赋高于常人,也有点扛不住。毕竟人也是要吃饭的嘛,这样饿着有些扛不住。
    正在这样想着,就听见山下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身为军人的天性使他瞬间就警惕起来,朝山下看去。
    原来是泾水郡县官带着一大堆妇人来送吃的来了。
    总算能歇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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