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
    曙光随一骑而来,肩上令旗满是血污,破洞,分不清模样。再近些才能从骑兵铠甲的细枝末节上辨别出是盐州的传令兵。再近才隐隐感觉有声音传来,却仍听不真切。
    濯缨在城头看骑兵身后被马蹄高高扬起的尘土。
    再去打量,传令兵好似消失了踪迹,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刚才尘土飞溅的方向,传令兵扛着令旗跑了出来。
    马儿竟跑死了。
    五天,不分昼夜的进攻,防守,冲阵,结阵,没有一刻停歇。战马是出了大力的!
    “胜了!”
    “胜了!”
    “我们胜了!”
    一时间,整个城头,整个盐州城都沸腾了。
    这片北苍原最终还是守住了!
    八岁的濯缨并不太清楚这场战争的胜利意味着什么。大家都高兴,濯缨自然也是跟着欢呼了两声。城门上的梁父转过身,虚弱的看了一下城楼,又把目光转向城门动了动嘴,没人知道那时梁父说了什么,重重的栽倒在地!
    也就在那之后,梁父背部一条主经脉因错失治疗时机而终生难愈。此生此世,修为都无法再进一步!
    ……
    死在这里,还真的有些不甘!
    爹!你儿子无愧梁家之名!
    这枪飞来的好慢,还能让我想起这么多事情。真好!
    听得“乒”的一声。
    濯缨一抖,怕的根本不敢睁开眼。最怕睁开眼,自己的头飞在高空中看着自己的脖子喷出几尺高的血。
    “唉!真是不服老不行啊。年纪大了,这都能扎偏了。”老乞丐还捶了锤自己腰,真是拙劣的演技。
    是真的老了?隔那么远一枪击碎了濯缨头上的发冠?
    “娃儿,爷爷有个习惯,每天最多只出一枪。你的命,我明天再来取。”
    “老头儿,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这个习惯?”
    “怎么?打今起有的!不行么?”
    “行行行。”
    ……
    寂静的只有风声。
    北苍原的冬天,一,风多;二,风多;三,雪多;
    “老头儿,你叫什么名字?”
    “日子过得久了,久的我也忘记了,后来人都叫我‘老乞丐’,我也就应下了。在八百年前,我好像有个名字叫‘冉永曾’。”
    “武……武悼天王?冉……冉闵?”
    “好像吧?别人都这么叫我。”
    “史书上不是说你被斩于遏陉山了吗?”
    老乞丐佝偻的身子,面向西北,像是在想些什么。罢了,看着张开嘴濯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自顾自的离开了。
    这世上真的有人能活八百年?
    濯缨本是不信的,可当这一切都摆在眼前,就是不相信也没招了。
    ……
    经过了这场鏖战,经历了半个生死。即便是瘫坐在地也成了奢侈的事,这几日里濯缨精神,肉体,灵识,修为,每一样都受损严重,这怨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
    人呐,都是贱。
    若是可以,他现在就能挨着地面睡死过去。可即便万分疲惫,困倦,现在仍不是睡觉的时候。强打着精神,把刚才被气浪拍晕的护卫敲醒,然后给酒楼付了赔偿,一步一步的朝家走去。
    这是骨子带着的韧劲。六岁时,老爹就把自己带在梁氏宗祠里,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发下“不负盐州”的重誓。在练武场上,就因为这个一次次的突破自己身体的极限,不断地刷新自己的耐受程度。其实相较于这几日的折腾,练武场上,动辄让你端枪站一天,那种浑身肌肉僵硬,加上寒风刺骨,以及身体的煎熬才是最可怕的。都已经熬了这么些年,眼下这种状态实在算不得什么!
    而这一战,却是让濯缨收获颇多,练武场上的寂寞和煎熬,营中枪术无人可敌。这一切都使得濯缨的枪法在这两年建树缓慢。值此一战,塑造了他新的人生观,让他学会了忍耐,知道了天高地厚,明白了自己与世界的距离。而现在,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二叔说过“我们生来就是不同的,各有各要走的路。”
    我濯缨出生于梁家,从一开始便担负着别人不明白的使命。
    这是一种奇怪的责任感,这种责任感来源于一个人意识到了自己的肩上的担子。于是自然而然的朝着远方努力起来。于是乎,即使在万分疲惫之下,他的意识仍旧清晰。
    必须善后,必须对的起盐州,必须要挺起胸膛。这一切不是为了炫耀,更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伟大,而是因为,一切本该如此。
    ……
    再说那盐州边陲冰原上的陈百家。
    陈百家这几日过得也不舒坦,九分懵逼,一分不解。总感觉自己被村子排斥了,村子的人都在躲着自己。往年这个时候,陈百家就给别人家打杂,做做粗活。比如“谁家柴火用没了”或者百家自己打到了肉食,就分给村子里的人,给大家伙改善改善伙食。
    今年却是不同,就在刚才,竟嫌弃了自己!
    “这肉怎么不好?”
    “这是鹿大腿上的肉,味道鲜美……”
    “拿走!拿走!”还没等陈百家说完,那就把他推到了门外。
    嗯?这一幕已经同样的上演了九次。陈百家自己都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难道是说错话了?也不对啊?每年我都是这样说的呀!难道是肉真的不好?鼻子放上去使劲的闻了闻,也没有啊?这可是雄鹿的大腿肉啊!还有不好的?不信我一定要看个究竟。
    心里是那么想的,但爬别人家房顶毕竟是不太好的嘛。听得屋子里一对父子的对话。
    “爸爸,百家哥哥给的肉真的不好吗?”
    “哈哈哈!肉?肉当然是很好的肉,爸爸当了半辈子的猎户都没有抓过那么好的肉。”
    “那爸爸为什么还要生气呢?”
    “爸爸没有生气,爸爸只是假装生气。”猎户抽出腰间的烟锅子,在鞋底上磕了几下。继续说道“爸爸没有本事,参不了军,建立不了功勋。可身为男儿,这世间的功勋本就是在马上夺下的!村长昨晚上挨家挨户的敲门,说你百家哥哥学尽了他的武艺,又有赤驳马为坐骑。怎么能让他只呆在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村子里?求我们陪他演一出戏。”
    “那爸爸,我长大了也要像百家哥哥那样去参军!好不好呀?”
    “好呀!不过你可得把箭射准了,箭射不准可是没人要的哦!”
    ……
    剩下的话陈百家在骑马之前就忘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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