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竹春很敏感地意识到如瑾又开始叫她的名字了,也就是说,气消了?她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过回答上依然不敢怠慢。
    “主子,请太太去觉远庵是因为……那里后山有座小禅寺,是唐头领手下一处据点,太太借着这次机会过去一趟,以后若是再去也就有借口了,比较不惹人注意。”
    如瑾眉头一皱,“为何要给太太安排这样的去处?”
    难道,长平王在外面的情势已经坏到这个地步,需要准备后路了么?如瑾心头一紧,“竹春!你实与我说,王爷在外究竟如何?”
    “主子误会!并非您想的那样,只是奴婢既然伺候您,就有责任照顾好您的安全,太太也是一样,这都是奴婢的私心。王爷在外虽然有些艰难,但也绝对可以控制,您难道不放心王爷的能力么?”
    如瑾看了她一会,默默垂首半日。
    “好了,你下去吧,今日暂且不送如琳去庵堂,你好好看着她。”
    吴竹春不敢违拗,磕个头退出,再三保证这次绝对不会再出纰漏。
    如瑾一个人在屋里坐了许久。
    吴竹春的回答都没有破绽,可因为突然之间得知她的身份,如瑾心里还是难免不踏实,仿佛身边一切事物都不可信似的。她甚至担心如果真如吴竹春所言,带了母亲一起送蓝如琳去庵堂,路上会不会发生意外?自然可以用关亥等会拳脚的内侍防着吴竹春,可关亥就一定可靠吗?
    如瑾发现自己正在钻牛角尖,也许恐慌过头。可此时此刻,她就是没法子产生信任。
    ……还是等长平王回来再说吧。
    她将一切思绪抛诸脑后,先带了丫鬟们回蓝府。昨夜家中失火,她要回去探望母亲和妹妹。
    蓝家上下自然因为蓝如琳突然不见的事惊得不轻。虽然有碧桃率先对秦氏简略解释了原委,可秦氏又怎能彻底放心?怕蓝如琳在王府闹事,要不是顾着昨夜天晚,她几乎就要直接进王府把庶女拎回家中来了。听说如瑾回来了,她赶紧接出二门。
    如瑾下了车就扶住母亲,“您怎么跑出这么远,小心身子!”
    秦氏一脸焦虑,神色却坚定,拽了女儿往蓝泽的书房走,唬得外院小厮们忙忙乱躲。“瑾儿,这琳丫头是绝对再不能由着她胡来了,今日咱们就去要你父亲一个准话,看要怎么处置她!”
    如瑾回家也正要与蓝泽议论此事,索性便由秦氏拽着去了。
    蓝泽昨夜大半夜没睡觉,临近天亮才眯了一会,刚起床不久,头疼病又犯了,正在吃药。秦氏也不等他穿戴齐整,直接进了书房外间,隔着帘子跟他说话,坚决要把蓝如琳送回青州去拘禁。
    蓝泽连连叹气,“你不说,我也正有此意。昨夜闹出那样的事情来,真真是凶险。倘若咱们灭火不及时,倘若她在外头被拐子拐去,被强人拿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如瑾倒是有些意外父亲答应得如此痛快,不由追着问了一句:“此番您算是彻底认清如琳的秉性了?那么跟海家结亲的事……”
    “自然作罢!”蓝泽答得痛快,“她敢在家里放火,焉知以后不敢在海家放火?别亲没结成,结出一个仇家来。”
    “那么海家您也少走动,王爷曾说,威远伯此人面善心黑,居心叵测,是要紧紧提防的,何况他又有甥女在永安王府。”如瑾索性假托长平王将威远伯损了两句,好让蓝泽彻底与之绝交。
    前世蓝如琦曾经做了威远伯次子的继室,蓝家遭难后威远伯可没少“出力”,这等小人,一定不能让其再钻蓝泽的空子了。
    “当然当然!”蓝泽满口答应,“上次你不是打发人回来告诫过么,为父早就记住了。昨日海家还请我去聚仙楼饮宴,我都推说头疼不去了。”
    如瑾便笑:“侯爷英明。”
    蓝泽这么久还是头次听见女儿夸自己,不由绷不住笑,有些得意。
    秦氏看不得他这等没深沉的做派,厌烦地皱了皱眉,岔开话题,追问什么时候送蓝如琳回青州。
    “母亲,您先别急,容我先教训她两日,让她学好了规矩道理再走,不然送回去也不知悔改。”如瑾将蓝如琳又留在王府一日,想着等觉远庵的事跟长平王商量过,再做定夺。
    送了母亲回明玉榭,又陪在家中一整日,将母亲妹妹好好安抚一番,到了晚间如瑾才登车回府。一上车她就靠在迎枕上歪着,吉祥主动上前捶腿,“主子今日累着了,劳心劳力。”
    “还好。”如瑾笑笑,“总算是看着侯爷和太太意见统一了一回,我心里还是高兴的。”
    吉祥道:“其实侯爷并不十分糊涂,只是有时候……奴婢冷眼瞧着,是他进取心太强了一些……主子常常提点着也就是了。眼看着侯爷年岁越来越高,正是该养花弄鱼、修身养性的日子了,您大可不必担心太多。”
    “跟我你还避讳什么?还说是‘进取心’,倒是给他脸上贴金了。”如瑾笑着摇头。父亲的为人她看得越发清楚,与其说是“进取心”,不如说是利欲熏心更加贴切。好在他越想往上爬,就越重视高位之人的脸色,对亲生女儿产生了忌惮,如瑾现在倒是能暂且约束住他。
    只是以后呢?
    希望他继续忌惮下去吧。如瑾对拿捏他,倒是有了些许经验。
    长平王今日回府早,衙门刚一下衙不久他就回来了,因此如瑾倒是成了晚归的。听说长平王已经在辰薇院了,如瑾从下车到进院的一路上,心情都有些微妙。晨起时吴竹春的话萦绕耳边,她心中芥蒂难消。
    可等进了屋,看见外间桌上摆着的冷掉的菜,以及歪在塌上捧卷沉思的人,如瑾的心又有些……
    这人……他不会是一直在等着她吃饭吧?
    “回来了?”长平王从沉思中回神,扬声招呼丫鬟们重新热菜。
    “阿宙,你到现在都没吃晚饭?”如瑾看见他眉宇间的疲惫之色,不由心疼。
    长平王捉了她的手捧住,像平日一样给她捂手,“没呢,等你回来一起吃。”
    “可我在家已经吃过了。”如瑾汗颜,其实因着心中芥蒂,她在娘家吃饭是有些故意,只不想与他同席,却没想到他竟一直等着她,“……阿宙,我在娘家吃晚饭是常事,以后若我再回去,你自己先吃就是。”
    “自己吃得不香。”长平王拉了她到桌边坐下,等着厨房重新热菜。
    趁这当口,吴竹春上前跪在了两人脚下,磕个头,将早晨身份暴露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请长平王饶恕。
    如瑾听着,没言语。长平王挥手遣退屋中其他人,只留了吴竹春一个,沉了脸。
    “本王让你伺候蓝妃,可从未让你自作主张左右主子。本王在外境况如何需要你操心?只顾按着臆想猜测做事,若是你猜得不对,坏了本王的事,该当如何?”
    “……王爷,是奴婢愚蠢!”
    “下去。”
    吴竹春没敢多言,躬身退下,关紧了房门。
    长平王回头宽慰如瑾,“原想着她是好的才给了你,谁知竟这样愚蠢,是我疏忽,明日就让他们再挑更好的替她。”
    在隐藏身份和监视这点上,还有谁比吴竹春更好?如瑾脱口就想问这样的话。
    不过,看看尚未开席的桌面,心中一软,到底忍住了。
    最终只道:“阿宙,我想要个解释。”
    长平王状似无意,其实一直在留心观察如瑾的反应,将她最细微的神色变化也看在眼里,及至她问出这句话,他已经知道她心中稍有松动。
    看来不吃晚饭的苦肉计还算有效啊……他暗自庆幸。其实从一回府,胡嬷嬷就将吴竹春暴露的事情告诉他了。
    “瑾儿,不是我故意瞒着你。”他轻轻搂住她,“当时你家中那样不太平,你和我又只寥寥几面之缘,我没法子名正言顺照顾你,这才暗地安排了人过去,怕你不肯收,只好找个托辞瞒着。崔吉他们身手虽好,毕竟是男子,不好随时进内院,所以才有了吴竹春,她离着你近一些能就近照应,我才放心。”
    说着又解释,“她虽然跟着你,可我从没和她打探过你的事,她不过是你的一个侍女罢了,是我分过去的而已,和荷露她们并无两样。”
    如瑾便问:“那么,你既然透露了崔吉他们,为何要和我瞒着她的事?”
    “这个……”长平王无奈笑了笑,“崔吉与你毕竟有救命之恩,得知他是我的人,你也不会恼。吴竹春接近你的过程就有些……其实我屡次想挑明,皆顾虑你是否会生气,一次次放弃开口,时候久了,越发不敢说。”
    你还有不敢的事?如瑾斜斜瞥他一眼。
    这时的目光,已经不似先前那样冷了。长平王自是看得清楚,自知已经过关,便低头含了怀中少女的耳垂,“瑾儿,莫生气,关心则乱,我也是情难自禁。”
    什么跟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如瑾耳根子发热,偏头欲躲,却躲不过,被他沿着耳垂一路吻下去,须臾便吻至锁骨。
    “别闹!你还没说觉远庵的事情。”如瑾面红耳赤的推他。
    长平王略微收敛,认真告诉:“我一直准备着退路,那里便是一处。有远虑而无近忧,不管境况好与不好,这些退路都是要精心安排的,所以你倒不用因此多心多虑,朝上没有不艰难的时候,不必为我担心。”
    又道:“吴竹春这次虽然莽撞了些,请侯夫人同去的建议倒是不错,有了蓝如琳这个由头,日后若真是光景坏了,你们也可以顺理成章过去‘探望’亲人,那边有人接应,你们只要过去,就能顺利出京避祸。”
    如瑾不由捏紧了他的手。
    “阿宙,你交代这些作甚,若真是情势不好,自然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只要你记得退路怎么走就是了。”
    她着实不喜欢他这样的交待语气。
    长平王笑:“紧张什么,不过以防万一罢了。我自然喜欢你和我一起,只是,襄国侯与侯夫人你不要安顿了么?侯夫人在你心中多么要紧,我怎会不知。”
    如瑾暗暗咬唇,一时无言以对。
    “好了,饭菜大概热得了,吃饱睡饱,明日便带着侯夫人去觉远庵走一趟吧。”长平王拍拍她的后背,趁着她愣神的时候在她唇上飞快啄了一下,心满意足扬声叫丫鬟重新摆饭。
    “阿宙,你实与我说,外面到底情势如何?”如瑾正色问道。
    “放心。”长平王笑得悠然,“一切才刚开始,瑾儿要相信我。”
    如瑾与之对视良久,缓缓点了点头。
    她伺候他吃饭,以弥补未能与他共用晚膳的歉疚。因吴竹春而起的芥蒂自然是没有了,她还特意留了吴竹春继续用,没让换人。长平王自然满口答应,喝着她亲手盛的汤,吃着她亲手布的菜,眼睛弯弯。
    一顿饭,丫鬟们俱都成了摆设。
    这边刚撤桌没多久,荷露就进来通报,说是王妃来了。
    如瑾立刻去看长平王,他却是一副“一切随你”的模样,漠不关心。想起早起藤萝那番多余的传话,如瑾不知张六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命人将之请进院中来。
    张六娘只带了藤萝一个,两个提灯的婆子都留在了院外。因日久未见长平王,她进屋就行了叩拜大礼。长平王无所谓地受了,叫起。她做了榜样在前,按理说,如瑾也要大礼参拜她才是。不过,如瑾只是行了福礼,笑着问好就罢了。
    张六娘没有计较,主动做到了主位左侧的第一把椅子上。如瑾坐了她对面,命丫鬟上茶。张六娘主动说起来意。
    “知道王爷最近很忙,不敢打扰王爷休息,只是有一件事怕蓝妹妹处理不好,所以才过来略陈薄见,要是说得不对,希望王爷和妹妹不要见怪。”
    如瑾客气地笑笑,长平王却没留情面,直接就问,“你不是要闭门修身养性,不问府中任何事么?”
    张六娘带着歉意微微欠身:“非是妾身食言,只是怕蓝妹妹年轻思虑不周,给王爷添了麻烦。妾身既然在府中住着,自然希望上下和睦,所以才过来置喙。”
    她妆容得体地端坐椅上,背脊挺直,姿势优雅,俨然受过良好教养的贵门女子。而一身烟绛色的式样简单的家常褙子,和梳得光洁的发髻,让她于端肃中带了一丝烟火气,非常耐看。和长平王解释完,她又朝如瑾笑了笑,十分抱歉的样子。
    如瑾浅笑陪坐。长平王简短道:“你说。”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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