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丽斯一走,弥浴雪就吩咐贝丽去调查一下老生所选的课程。
    半夜,贝丽回来了,也不知哪拉来的一大堆二三年级学生的手写课程表,上面全是他们选的课程,男生女生的都有。
    除了个别学生选课不同外,基本上每位学生的课程上都有一些固定不变的课程,其他的就视情况而定了。这其中甚至还有根据上届减费生所说的学生会事宜所写的草稿或笔记之类的。
    果然如西丽斯·米勒所说的完全一致。这个人还是值得相信的。
    看完这些,弥浴雪命令贝丽即刻将这些私人物品搬运回去,自己躺在床上开始谋划起了两三天后的选课。想着想着,就进入了梦乡。第一天,行动并没有正式开始。
    第二天一大早,弥浴雪就跟隔壁的两位套上了近乎,约着一起走进教学区的大门。
    比起生活区来,这里要朴素得多。每个教室有六排桌椅,分别坐落在六个从高至低的阶梯上,座位靠后的学生也不必担心看不清黑板。高个子的男生们自觉往后坐。
    各个老师一大早就等在指定的教室里,每个教室的外墙上都贴着所开课的课程名。
    大门口站了许多拿着地图的老减费生,他们把标记了开课地点的地图分发给各个新生。整个场景就像是游园会一样。
    弥浴雪跟着两位邻居,先把重要的课程全部上一遍。
    由于教室的容量不够,这些课程开了并不止一个班,由几位不同的老师分别授课。
    这里的班级观念几乎不存在,上课位置也不是很固定,因此一个大上午,弥浴雪也没找到那些家伙们的踪迹。
    看来还是得拜托恶魔了。为了不浪费时间,她只好把自己脑海中的昔日高中同学的名单和长相全部调出来交给贝丽,让她去找他们。
    原本以为会遭到贝丽的一番调侃,但人家什么也没说。也对,换个新环境自然是以熟悉环境为先,还能为自己圈住必要的势力做铺垫。
    “您记得可真清楚啊!”看到暗流中四十二名男女容貌的贝丽笑道,”简直就像直面本人一样!“
    “是呀,光顾着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我差点忘了呢,毕竟他们可是,刻在我灵魂墓碑上的——陪葬者啊!“暗流中的弥浴雪咬着牙狠狠地笑着。
    现实中的面容无有一丝变化,正在认真地听着史密斯老师的历史课。听到激动处,弥浴雪忘情地举起手来。
    “天哪,你在干什么?快把手放下,朋友,如果问了个不该问的,你会出丑的,听我的没错,我的一个朋友就曾经因这事到处被人取笑。”身边的一位好事者急忙阻止她。
    果然,比缪加斯或者仁义国上课时还要严格,至少在缪加斯的数学课上成绩优异者们还是很活跃的。弥浴雪把手放了下去。史密斯老师眼眸中的光彩淡了下去,弥浴雪的心里咯噔一下。她环望四座,发现课堂上全是一派死气沉沉,只偶有沙沙的记笔记声。
    之前一直以为选修课上总该活跃些,但没想到完全相反。连记笔记的声音都不怎么有,教师孤独地在台上讲课。
    史密斯老师的承受能力真了不起,等了一个上午才等到这么一小撮学生。但他讲得及其认真,而且还不是那种机械化死板的认真,而是一种给予人思考的留白式。他讲授的历史更像是宏伟的史诗,而不是已死的化石。
    弥浴雪特别喜欢他将西方古典多神教与古民主制度的演变结合在一起的授课方式。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宁愿他多讲一会儿。
    可惜的是,史密斯老师的课是上午最后一节,他本人也想再细致些,但这会招致学生的不耐烦。看得出,他在学生面前似乎过于的“谦虚”了。——谁都明白再不这样,就意味着什么。
    中午时分,贝丽带来了消息。那些家伙们被统一安排进了伊思瑞尔学院,班长做了学生会总部的助理,而班委们全部成了学生会的干事们。
    但这些并未在学院内引起一丁点波澜,很可能学院内的其他学生并不知晓他们这些人的出身。不过,这并不代表学生会总会长就对此没有任何意见。或许,她能是一个突破口。
    下午又是泡在一堆必修课里。弥浴雪终于确认了恶魔找来的家庭教师有多么厉害了。这里的老师讲的,她全讲清楚了,很多门课弥浴雪都不必要听得多么认真。再加上伊尔妮丝教的东西,一些必修的棋牌舞蹈课也是不在话下。
    最后一节,弥浴雪又选了史密斯老师的课。当听到他谈论到苏格拉底之死时,弥浴雪下意识地用双手紧紧拧了一下笔。
    下课后,她故意把笔留在课桌的抽屉里,假意离去一些时间。
    “恕我直言,您的举动有点出格过头了。您的孪生哥哥可是好不容易为您在这里谋了这么个职位,您不想想自己,也要为您哥哥考虑考虑。我劝您上课尽量少讲一些容易引起误会的东西。我想您兄长是不会想看到您给自己灌毒药的。”
    弥浴雪果然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这大概是一个理事会或者教导主任之类的人物。在她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史密斯老师的侧影,又不至于暴露自己。老师的表情态度什么的,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实际上,才二十多岁的人并不应该像您这么老气横秋的,”那人的语气明显缓和下来,带着几分揶揄,“几百几千年前的老历史并不适合您这样的年轻人,不如……”
    “难道您批准让我去教学生们怎样组装挖掘机之类的?还是教他们制作炸药?”弥浴雪仿佛见到了史密斯老师嘲弄而忿恨的笑容。看来这位“打铁匠”老师的身份不简单。
    “啊,先生,请您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在这儿提这些可怕的字眼,您好不容易有了栖身之所,不要再像以前那样做些危险的事了!”那位先生惶恐地说。
    这样一来,弥浴雪能大底猜出史密斯老师的过往了。
    他应该原本出身于贵族,而且其家族的权势相当大,不然他的孪生兄弟是没有资格为他在这里谋得老师的职位的。
    其次,他因为言论或者行为举止冒犯了当地的统治阶级利益,也包括他家族的。因此,他被驱逐出自己的家族,自己的故土,恐怕经历了一段长期的流放般的生活,难怪他谎称自己人近中年。
    他很可能还得罪了教会——科学界人士们往往就是这样,于是不得已变更姓名,或者强制放弃他的贵族姓氏。
    他应该是机械类的科学家,至少也在这方面卓有成效,而且对其很有兴趣,才会给自己起了“史密斯”这个姓氏。
    他应该也很喜欢历史,尤其是古典史,或许他的中间名也是自己编的呢。
    他还不是个畏头畏尾之徒,经历那么大的变故,也还是桀骜不驯。总之,活脱脱一个反教会人士!
    想不到这么快就遇到了最有可能成为同僚的人。在欣喜之余,她不忘观察一下他两离开时的表现。史密斯先生走在后面,弥浴雪看得出他是在假装自己不存在。
    送走那位大人物后,他立刻回过来找这位学生。弥浴雪佯装在教室里找笔。听到他进来,她起身战战兢兢地说:
    “那个,不好意思,我只想找一下我好友送我的那只笔……我……我不是要故意偷听的……”
    弥浴雪真的有些慌张了。史密斯老师也一时间找不到措词。
    “嗯……我……也许——我觉得上我的课是个错误。我会给你们带来一些不良影响的。你还是……”
    “不,老师您的课真的很棒!”这话让弥浴雪找到了应对之策,“我们已经不是小孩了,有些事情自己就会判断。您不必听某些人的话,学生们不喜欢迂腐死板的老师,他们喜欢更有个性的。所以,请您继续在我们面前保持您那可贵的个性——而且,”弥浴雪悄声说道,“我不认为我们学生比教务处或者理事会的人要可怕。”
    史密斯老师难得地笑了笑:“你真的不会介意与这样的老师为伍吗?”
    “我有很多不入流,不被接受的朋友。”弥浴雪将真事假事搀合在了一起,“我并不认为与大众背道而驰就是可耻的怪胎。真理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说出这句话后,弥浴雪才后悔了。不同于苏格拉底,任何一本可公开的书籍中都没有黑格尔的痕迹。
    “黑格尔?你知道黑格尔?!”这时已经没有人了,史密斯老师兴奋地喊了出来。
    黑格尔是她在信息流图书馆里学到的,他所生活的时代远远超出当今的纪年。史密斯老师也一定接触过同等的信息流。不过,弥浴雪假装不知道:“史密斯先生,您是从哪里知道这个人的?”
    “我猜一定与你的相同。嗨,我还以为我那时是出现了幻觉——连我最要好的那位朋友,我向你提过的那位,也不相信世界上居然存在着这样的地方。”史密斯老师一边说,一边摆出一副有趣的神态。弥浴雪见势故作天真地笑笑。
    “这么说,您一定通晓那里说的自然科学,史密斯先生。否则您不会教人做炸药的。”弥浴雪开玩笑地说。之后很快收敛的笑容,一脸天真得直白地说:“就因为这样,您被教会赶出来了吗?”
    “是的——当然,‘通晓’这个程度我可达不到。就是这样,与我为伍会伤害到你的。”
    “不,只要我们不做出格的事情。公众上,我的胆子还是小了些,我不会为您做出什么大事来。但是,史密斯先生,请您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相信,我是站在您这边的,很多人也会站在您这边。”说着,弥浴雪心血来潮地行了个淑女特有的礼节。这逗笑了她的老师。
    “您还信上帝吗?”弥浴雪突然问道。
    “实话说,接触那里的自然科学让我对此产生了些许怀疑。但是,怎么说呢。这世上总有些人类理解不了的事物,我并没有权力彻底地否认神的存在。嗯……存在即存在,一切存在的都终有其合理的解释,只是暂时不为我们所知而已。”
    在这方面,史密斯先生的观点是与弥浴雪自己的是一致的。真是太辛运了。弥浴雪很直接地表达出自己的欣喜。
    “那您依然是信仰基督的吗?”
    “我还相信着,只不过不再是笃信。”
    弥浴雪有些失落了。也是,这样一个正直的、光明的人,是站在阳光下的人,无法看清自己身后的影子。而她,是影中人,永远没有可能与其并肩通行。他们,注定要背道而驰。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您还相信教会吗?”
    “教会,孩子,”史密斯先生严肃地说,转过头去望了一眼远处高山上的教堂,“教会和上帝是不一样的,它是人类所组成的,是人类的造物,那么总会带有人类自己的私心。哈,我不是觉得教会里的每一位教士都是一样的。但是,当这群人连合成一个集体的时候,它就不再是,纯粹为上帝而服务的了。”
    弥浴雪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老师认为这话启发了她,感到一丝丝窃喜。但其实,她在回味这次胜利。至少,她找到了一个,或多或少与自己等同的人。
    是的,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这一刻,我能有望得到属于自己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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