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妮丝才刚刚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她猜想,如果这里不是地狱的话,那就是严昔的家了。
    她眨眨眼睛,终于看清了周围的一切。视野正中的落地钟表明,此刻是下半夜三点多。身下的是床,严昔家诡异地没有开灯。她感觉自己呼吸着的是个硬块。
    “你醒了。”严昔站在床头,“对不起,为了掩人耳目,我故意没开灯。”
    “吉瑞米呢?”伊尔妮丝坐起来问道。奇怪,胸口完全不痛了。
    “被无心带去治疗了。不过,我的秘密,越少人知道才好,因此,我们故意未恢复他的意识。——话说,你们是怎么到那去的?”
    “我的确听了你的,没怎么出宫门过。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只记得大约一小时前,我刚在卧室合眼,并且特意嘱咐吉瑞米守在我门边。我还没入睡,习惯性地睁了睁眼,结果却发现我居然靠在冰冷的石墙边。身下是坚硬的石板路。
    “我的骑士比我先醒,佩剑只有一把,但他把随身带着的双刃给我。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紧张。
    “实话跟你说吧,我遭到数次暗杀,都是我父王瞒过去的。作为离教皇国最近、与它盟约最悠久的国家,有许多人希望它的政权动荡,宫内无可避免地会混入些动机不纯的人。每次暗杀,都是吉瑞米帮我挡下来的。他不愧为御用骑士,那些暗杀者不论多厉害都近不了身。
    “但是,这次的敌人完全不同。我们根本就没看到他的影子,吉瑞米就被割开一道。他是及时为我挡住才挨了一下。敌人瞄准的是我的脏器。幸好吉瑞米及时用手臂护住自己的要害,他才不致受到重创。
    “与此同时,对手站在了我们眼前。我还没看清楚他的性别,我的骑士就顺手反击一剑。
    “我本来已经伸出断刃刺向他,结果没看清动作,就听到手骨碎裂的声音——真的,那速度快得不像是人类。我们已经见识过最为迅速狠毒的暗杀者,然而他不及这个人,不,这个存在万分之一。
    “尽管如此,我的骑士凭直觉与他僵持了足足有半晌。但是,这个存在的体力和精准实在太超常了,尽管我们互相配合,但他每次都能看出我的暗招,甚至准确预测出了我们下一步的动作。我们多年磨砺的战略和默契完全对他无作用。
    “最后,如你所知,我的骑士失血过多,连佩剑也断了。虽然仍未放弃搏斗,但他的速度自然越发迟缓,结果一脚被踢到了墙头。
    “然后那把像是拉长了的开信刀——我发誓真的是开信刀——直直地刺进我的胸膛,整个刀刃连着刀柄,都嵌了进去。”
    严昔的胸骨又开始疼了起来,连着她的肺部神经一颤。
    “刀拔出来的那一刹那,我两眼发黑,勉强对我的骑士说出你的名字,之后我就昏了过去。要不是没有非人之力,我只能坚持几分钟。”
    “真是幸运哪,伤口仅仅偏离心脏一毫米。不过,你记不记得这之前自己有没有到达胡同口?”
    “胡同?我都不知道那是一小段胡同。我只记得石墙,应该没有到你说的胡同口。”
    严昔心头一寒:恶魔告诉过她,当时骑士已经身负重伤,两条腿腿骨全部碎裂,站起来都是个奇迹,更别说扶着公主出去了。但她仍不肯放弃,还要确认一下:“你真的确信自己没到胡同口?”
    伊尔妮丝点点头。
    严昔整个人都怔住了。不得不承认,她精神恍惚了好一阵。
    这个对手比想象中还要恐怖百倍。这是明摆着的恐吓。对手的方式越直接,越简单,恰恰加剧了“她”的残忍强大。
    这是有意摆给她严昔看的。只有她,才最了解这个对手的性格。也正因如此,当这个怪物堂而皇之地在她身边显露出獠牙的时候,比世上任何东西都要恐怖。
    你看看我们的对手,携带着怎样的愤怒。没有什么规定界限,没有什么地狱的栅栏,没有在地狱堆在他身上的全部镣铐,甚至没有那道宽宽断开的绝对深渊能够阻止他;……
    ——截自弥尔顿《失乐园》行80-84
    “那个,严昔,我可以去看看吉瑞米吗?……可、可以吗?……嘿?”
    严昔终于有些缓过神来。她呆滞地笑笑:“啊,抱歉,我走神了——阿西福特大人现在在无心和贝丽的房间里。我带你去吧。你的伤好了吧?”
    伊尔妮丝点点头。她站起来,跟着严昔拐进了一间简约的大卧室。骑士先生双目紧闭,平躺在床上。
    “公主殿下,在下已经为骑士大人医治了,他已无大碍。”本来坐在椅子上的无心礼貌地立起,行了个礼,“那在下和小女就不打扰你们了。”说罢,他拉着严昔的袖子出去了。
    “你读取他的记忆了吗?”等走远了,严昔问道。
    “是的,在下看到,等对手走后,阿西福特先生再次站起来时,他们已经到了胡同口。但是,在这之前,他们离那里有好一段距离。的确是被外力瞬移了。”
    “亏得骑士先生还能站起来,果然不负盛名。这次行动的,不管是不是‘她’本人,……”严昔背靠墙壁,深吸一口气,“这样吧,骑士大人就在我们这。无心,你化作他待在公主身边,贝丽随我去斐洛忒。”
    “那这几天就让贝丽替在下编个理由,说在下病了吧。”
    严昔点点头。她敲了敲门:“公主,我能进去吗?”
    伊尔妮丝答应了。她把刚刚的想法告诉了她。
    “行。吉瑞米就拜托了。呵呵,怎想你欠我的人情债这么快就还清了。”伊尔妮丝开玩笑地说。
    严昔自然没有心情,敷衍地笑笑。她让恶魔们秘密地送公主回去,无心留在那里,假扮她的骑士。从头至尾,竟无人发现有什么异样。
    看来,对手早就算计好了,连骑士大人消失了好一会儿,在走廊里巡逻的士兵都没发现——他们的感官遭到过篡改。
    无心走后,贝丽可有的忙了。她先是把骑士变成自己的样子,然后摇铃喊来女仆,变成无心的样子,装出一副惨白的病容,说自己突然头痛不舒服。同时,控制着骑士的身体,让他坐起来,摆出一幅很担心的样子,还摸摸丈夫的额头,说道:“糟糕,他好像发烧了,快去请医生来!”。
    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恶魔“吹”开了,外头还刮起了阵阵阴风,裹挟着冰凉的雨水——这在这个国家初冬的下半夜很是常见。“贝丽”走过去关上窗。外面忽地下起了瓢泼大雨。
    恶魔自己发出痛苦地低吟,不一会儿就装晕了过去。于是仆人们乱作一团,严昔假装被吵醒,迷糊地询问发生了什么。接着,严昔慌里慌张地跑到无心和贝丽的房间里,吓得直推她叔父。假“贝丽”在一旁安慰她。
    医生匆匆忙忙地赶来了,胡乱换了件干的衣服,就开始忙碌起来。恶魔早就在所有的医学仪器上做了手脚。“严自祯”先生很快被诊断成了气胸和急性脑膜炎。
    无心这两天表面上是在忙着跑生意,实际上是去张罗严昔新身份的家世,因此所有人都把他当成是劳累过度。
    夫人和严昔在一边大哭,医生和仆人忙着安慰,根本没发现原来的“贝丽”和“严老爷”已经被掉包了。
    “为什么不找使魔来代替你?”等众人终于散场好让老爷休息,房间里只剩下严昔、贝丽和骑士后,严昔问道。贝丽握着假“无心”的双手一下子松开了。
    “哎呀,那些个笨东西最会被发现了。我被囚禁的时候,我的使魔们就死的死,逃的逃。反正还是控制随便什么流浪汉之类更省力。”
    “附身?”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其实就是远程操控吧。自古以来,被附身的人都是被灵这么干的。放心,我马上会找好人选的。”
    “这么说,哪一天你们也会控制我?”严昔竖起眉,笑着说。
    “不不不,被控制过的灵魂,其美味度会降低一半的,我们怎么舍得糟蹋美食呢?”
    “真的有灵魂吗……”严昔扭过头,望向紧闭的窗户,喃喃道。
    贝丽只是眯着眼笑笑。
    “对了,你弄的病也太严重了吧?真不怕医生治不过来吗?”严昔朝着贝丽责怪道。
    “商人嘛,不弄个重病一般就不可能长时间卧床不起的。这两种病加起来,算上现在的医疗水平和我们的财力权势,治好也是很有可能的。万不得已也可以拜托公主。这下,我们也有充分的理由请她帮忙了呢。哦,我会在主人您计划快达成的时候,提前让我们家‘老爷’‘康复’的。”
    “那这段时间‘我’在哪里?”
    “您也按照相同的办法找人调包。”
    “嗯,”严昔放心地点点头。
    第二天,贝丽陪着严昔,以弥浴雪和其女仆的身份坐火车去参加斐洛忒的越级考试,住在附近的旅馆里,顺便物色无人关心的目标。
    考试顺利结束,严昔拿到了正式入学的资格,第二天就搬到了学校宿舍。贝丽一个人回来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那里拖来了自己的代替品,将他变为自己的样子,同时找了个没人认识的外地流浪女代替严昔。然后自己瞬移到了主人的身边,隐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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