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四十六年,初冬。
    临近西凉郡,一位衣衫单薄的少年和一名青麻袍子的老道结伴而行。
    “清儿啊,这一路南来北往,跟着师父吃了这么多苦,有没有偷偷想家?”
    “有啊,可是师父,咱们为什么要偷偷想家呢。”
    “因为你就算想,师父也不让你回去啊。”
    “师父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我的。”
    “清儿啊,你和为师说起过的那个宁云郎,听说近来带着公主私奔了。”
    “可我觉得宁兄弟不是那样的人。”
    “李白当初不也是为了公孙家的姑娘,和唐观楼反目成仇的,他既然是那老酒鬼的徒弟,没道理不敢拐一个公主私奔啊。”
    “哪能啊!”
    “他那抱元决是从剑阁得来的?”
    “宁兄弟是这么说的。”
    “李白替他开山开路不说,还有峨眉传承在,后生可畏啊。”
    “师父也觉得宁兄弟厉害吗?”
    “不,为师只是觉得那小子命好,不过说起来,为师竟然看不清他的命途,奇了怪了。”
    “这有啥奇怪的,师父你不也说看不清我的命途吗……”
    “你不一样,占卦算命这东西,向来是避亲不避远,你我师徒,看得清那才叫奇怪。”
    “可师父你当初和我说一辈子都讨不到媳妇,还不让我告诉老太爷听。”
    “打住打住,清儿啊,什么叫一辈子讨不到媳妇,为师说的意思是你命中有道槛,过得去就子孙满堂,过不去就孤苦终生,当年为师将你从江南带走的时候,就和你太爷爷说过,若是将你留在顾家,免不得要连累他人。”
    “这个啊……师父,那我岂不是要连累你了。”
    “为师别的不行,就是命长,人呀,有时候就是这样,活得久了又嫌没趣。”
    “可是师父你说过,修行不就是为了证长生吗?”
    “也对,不过咱们行医治病的,见惯了生老病死,也就没那么大的执念了,为师这一把年纪算是看透了世间风雨,将来哪天说不定就一觉睡过去了,咱们这一脉,可就剩你和两位师兄了,到时候可争气点,别把为师的脸给丢完了。”
    “两位师兄那么厉害……”
    “一日在皇城那种有损天和的地方待着,便一日不得大道,你以后可千万莫学你那两位师兄,听到了没。”
    “知道啦……师父你今天怎么变得话唠了。”
    “兴许是年纪大了,怕还没交待完,哪天就真的睡过去了。”
    “那我会把你叫醒的。”
    “可别,为师还想去瞧瞧是不是真的有阴曹地府。”
    “那不是佛家的说法吗,咱们道门可不信这个。”
    “清儿啊,以后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知道没?”
    “知道了,师父。”
    “快到大雪山了吧。”
    “才过西凉郡,还有几日的行程。”
    “那我们得加紧了,要不然错过好戏咯。”
    “什么好戏?”
    “不是说要去除妖吗,你怎么又忘了,比为师的记性还差。”
    少年侧过头想了想,愁眉苦脸道:“师父你只会看病,又不会打架,到时候可别又让我顶着,你一个人跑了。”
    老道士弯腰将布鞋上那根草屑拔去,笑着说道:“出息。”
    顾晗清摸了摸头,然后也跟着笑了笑。
    一老一少,并肩而行。
    初冬的阳光,照的人心暖暖。
    ……
    作为突厥血脉最为正统的王室,努尔赫图传承千年,每一任君主都是雄才大略的人物,所以才能将最初不过弹丸之地的西京,变成如今洛京之外天下第二大的城池,原先草原上四处游牧的百姓,逐渐有了安定的居所,有了中原的礼仪和教化,有了制备精良的兵器和军队,也才有了如今能独占西域半壁江山,和中原朝廷相庭抗礼的实力与底气。
    西京之中,那座最雄伟的城楼,便属于努尔赫图这一代最伟大的雄鹰。
    偌大的皇宫之中,那道比往日还要略显冷清的御道上,有一行人缓缓走着。
    领头之人是一位身披裘衣的男子,身后跟着一名儒生模样的中年人,还有个腰间佩剑的中年剑客。
    那身披裘衣的男子忽然说道:“听说中原那边的军队已经到了关外,想必也快与澹台将军遇上了吧。”
    身后那中年儒生嗯了一声,然后说道:“那李青早已是老迈之躯,纵使有军神的名头,比起咱们澹台将军来,到底还是输了几分。”
    男子感慨说道:“到底是岁月不饶人啊,昔日的军神如今也垂垂老矣,当初若不是他李青麾下一群人死战不退,又岂轮到他李唐坐拥天下,如果朕没记错的话,当初祁山一战,玄剑宗便是毁在他的手中。”
    玄剑宗是西域大派,在江湖中亦是名声不匪,据说昔日创立山头的那位祖师爷便是努尔赫图的一位王爷,也正因为有突厥王室的支持,玄剑宗这数百年来才得以长盛不衰,只是祁山一战中,玄剑宗七十四位宗师尽出,却未曾取下那李青的性命,反而惨遭毒计,最后仅有一人逃脱。
    从此玄剑宗一蹶不振。
    那负剑的中年剑客却是沉声说道:“不杀李贼,誓不为人。”
    男子转身看了他一眼,说道:“念卿,再对上他,可有信心?”
    中年剑客拱手说道:“请陛下许我出征。”
    念卿,本是玄剑宗最为耀眼的少年天才,却时运不济遭逢宗门大变,师叔伯们相继战死祁山,仅剩的那位师叔回来不久也郁郁而死,偌大玄剑宗的重担,却落在他的肩头,如今不过而立之年,却恍若半百,两鬓之上依稀有星星白发。
    突厥皇帝伸手将他扶了起来,拍了拍他手说道:“念卿不必急于一时,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会有这一天的。”
    “若非亲手所杀,如何对得起泉下诸位师叔伯。”
    男子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既然你有心,朕也不留你了,你去澹台清流帐中报道去吧。”
    中年剑客跪地磕了三个响头,躬身离去。
    等到他走远之后,那中年儒生才开口说道:“玄剑宗虽然不是当年的玄剑宗,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朝廷之外都是那朝天宫的势力,陛下若是有心,不妨……”
    突厥皇帝手指轻轻敲击着游廊,讥笑道:“不过而立之年,却已经暮气沉沉,努尔赫图不需要一个废物的效忠,能为东征献出点力气,那他也死得其所了。”
    四周寂静无声,没人敢说话。
    作为突厥帝师的中年儒生笑着说道:“的确如此,咱们不比中原,突厥能够立足西域,靠的从来都不是别人。”
    “而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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