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云郎这才看清他的模样,脸上的面巾似乎被李老头一记气劲炸去了半边,露出一张诡异的脸庞来,说是诡异,其实近乎丑陋,那脸上仿佛坏肉堆积起来一般,看着让人反胃,只是他的动作轻捷当真如李老头所说那般,在江面上无人能挡。看了眼白发苍凉的老头,再看了眼浩荡无垠的江面,不知为何,少年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悲意来,是那么的突然。
    李老头看着远处疾速遁去的身影,忽然说道:“宁小子,你不是一路都在问我来广陵江干嘛吗。”
    宁云郎愕然抬头。
    发誓一辈子不再碰剑的李老头头一回说道:“借剑一用。”
    宁云郎愣了愣,没有反应过来。
    李老头轻声念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宁小子,下一句是什么?”
    宁云郎将手中折剑抛出,一抹剑光冲天而起,只觉得浑身有种颤抖的感觉,低喝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李老头豪迈一笑,念道:“好一个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宁小子,看好老夫这一剑。”
    甲子不曾碰剑的老头仅仅轻描淡写一招剑式。
    浩瀚江面陡然激烈翻腾起来,无数的水浪铺天盖地而起,迎着那浩荡而来的剑气往远处涌去!
    仅仅一剑,还未挥出,已经生出滔天的气势来。
    隔着好远的刺客似乎感受到身后磅礴的剑意,头皮发麻,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竟然头也不回的亡命奔逃。
    仅仅一剑,宽达百丈的广陵江被一剑斩开千层水浪。
    那剑气一往无前,直抵那人后心。
    根本不及抵挡,那人双手护住身子,却还是被剑气狠狠击飞,落入了那万丈洪涛之中,眼见是活不成了。
    许久许久,那浪潮才稍微平静下来。
    宁云郎面容呆滞的站立在竹筏之上,似乎走到身前的李老头都没看到,半晌后才回过神来,见眼前的老头已经放下手中剑,举着手中的酒葫喝着酒,眼神落在远处的江面上,似乎有几分落寞。
    宁云郎难得不知如何开口。
    李老头喝着酒,忽然说道:“宁小子,知道老夫为何发誓不再碰剑吗?”
    宁云郎摇了摇头,好奇问道:“为何?”
    李老头眼看着江面,目光中有几丝回忆,有几丝痛楚,轻声说道:“我这一生,因剑误了太多人,误了太多事。”
    宁云郎闻言愕然,李老头轻笑自嘲道:“当你被最心爱的女子说,用她教你的剑刺她心口的时候,你会是如何想。”
    宁云郎忽然想起一个名字来,问道:“便是那位公孙小谨?”
    李老头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低声道:“当年老夫还是你这般年纪的时候,意气风发,想去京中考个功名,后来又唾弃功名,辞官而去,四处游行,遇到了当时同样游行的小谨,便是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公孙家世代流传的剑术,竟是传承自峨眉。”
    听到峨眉的字眼,宁云郎陡然一惊,却听他又缓缓说道:“后来有遇到名为唐观楼的男子,于是我们便一同结伴游历天下。”
    宁云郎听唐观楼三个字似乎有些熟悉,仿佛在哪儿听过,忽然灵光一闪,骤然想起,李唐王朝最后那位皇帝的名号,可不就是唐观楼!
    李老头轻声说道:“当年都还是想着闯荡江湖的少年人,唐观楼也未曾与我们说过他皇子的身份,只说是京中大臣的子嗣,三人情投意合,便约好一起闯荡江湖,那时哪里知道后事,便是知道了又如何,后来宫中发生了一些事,他便回去了,我和小谨继续游历江湖,又机缘巧合得到了一处峨眉传承,小谨变成了那人的寄名弟子,宫中传来动乱的时候,我俩也便回去了,再见到唐观楼时,他已经心魔上身,小谨死在离开皇宫的路上,为我挡的一箭,我负气斩去了华清池二十六朵气运莲花,李唐根基因此被削了十之八九,而那时的武后不过是个刚进宫的小丫头罢了。”
    李老头说的轻描淡写,宁云郎却听得惊心动魄,若非从他口中得知这段往事,谁又能知道,曾经的三人曾一起游历天下,当真不可思议。
    个中细节,李老头没有明切说出,但宁云郎可以感受到他心中的痛楚,似乎还有些许愧疚。
    李老头仰头一口酒灌下,忽然问道:“方才那诗句还有吗?”
    宁云郎沉吟片刻,缓缓念道: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熟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煊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宁云郎念完,却发现眼前的老头眼神中露出一丝茫然,嘴里呢喃道:“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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