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若不我再去劝劝?”
    牤看向白衍。
    想到左丞相隗状离开前,再三叮嘱,要好生照料尸埕,牤便满心忧愁,在牤眼里,若是可以,真希望左丞相能把尸埕带走。
    “不必!他会过来的!”
    白衍摇摇头,没再让牤继续过去。
    白衍清楚这时候除了尸埕自己想通,没有任何人能劝得动尸埕打开心结,为相而国灭,亲眼看着一代名都大梁,被洪水淹没,尸埕难以接受很正常。
    “他会过来?”
    牤听到白衍的话,有些皱眉,摸不着头脑,回忆方才见到尸埕那生无可恋的模样,牤都叮嘱将士看好,别让尸埕自杀。
    尸埕怎么会过来这里找将军?
    牤有些不解。
    “将军,大梁城门被冲开了,水已经纷纷涌入大梁城内!!!”
    于奉这时候急匆匆的来到大营内,一脸喜色的对着白衍拱手禀报道。
    城门被冲开,这也就意味着河水将会数倍涌入大梁城内,这还要多亏一些善水性的将士,不仅说出可以用巨木顺流冲撞,还愿意下水扶着巨木去撞大梁城门。
    被洪水冲刷一日的大梁城门,本就一直在水中浸泡,加之门外急流下全是泥沙,不过半个时辰,数次快速的撞击后,大梁城门便被巨木直接冲开。
    “牤,把这个消息告诉尸埕!”
    白衍听到于奉的话,并没有太过意外,转身对着牤吩咐道。
    看着牤拱手领命,转身离去后,白衍起身,看向于奉。
    “速派人去烛河、鸿沟,告诉留守在那里的将士,命人开始填堵水口,至少要让水流减少半数以上!”
    白衍吩咐道。
    于奉原本见到大梁城的城门被冲开,看着滚滚河流涌入大梁城内,满心欢喜,然而眼下突然听到白衍下令要堵缺口,顿时一脸错愕起来。
    “诺!不过将军!魏国城门好不容易冲开,眼下只需在此静待,魏国便会不攻自破,将军为何此时下令封渠?”
    于奉先是拱手接令,随后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好奇的询问道。
    “快下雨了!让河水涌入大梁城内,让城内魏国粮草辎重尽失即可,此番吾等是来灭魏国,并非是灭魏人!无需把百姓都淹死在大梁城中!”
    白衍说道。
    随着白衍的声音落下,天空刚好闪过雷鸣之声,原来白衍在送隗状离去的时候,便注意到风向与天色已经开始出现变化。
    “诺!”
    于奉听到白衍的话,整个人都愣了一下,看向白衍,随后拱手低头,礼毕后便转身离去。
    营帐内。
    白衍看着地图,望着大梁过去的陶邑,从古至今,提及陶邑,几乎世人脑海里,都有一句话:诸侯四通,聚天下之财货!
    这句话背后,是陶邑最为便利的位置、环境,自春秋时期起,陶邑西可通秦晋,南可下吴、越,东有齐燕。
    这也导致这片沃土,哪怕曾经诸国的君王,都眼馋于这片疆域,五十年多前,诸国伐齐,秦得陶邑,秦相魏冉得之为封地,后信陵君窃符救赵,魏安厘王便趁机夺下陶邑。
    “陶邑!”
    白衍看着陶邑,以及陶邑附近不下数十座大小城邑,里亭。
    再往东,便是齐楚交界之地,齐国与楚国的疆域,皆在地图之中。
    看到哪里之时,白衍伸手在地图上,顺着魏国与齐国的疆域交界处,指着那些位置,想着齐国、楚国,接下来的举动,还有一旦发兵,攻打楚地,会面对什么局面。
    没多久。
    营帐便传来刷刷的声音,起初很小,不到几息的功夫,就变得便越来越大。
    营帐这时候打开,尸埕的身影急匆匆来到营帐内。
    “白衍将军,还请将军立即命人去堵住鸿沟与烛河缺口,暴雨降至,若是再不堵住缺口,不日,大梁城内,便会死伤无数!还望将军念及城内百姓,放其一条生路!”
    尸埕哭丧着脸,来到营帐后,满是急切的对着白衍拱手,开口请求道。
    对比此前的态度,随着烛河、鸿沟的大水去到大梁城,尸埕再无当初那一国丞相的样子,此时的尸埕,不仅面色恍惚,一脸憔悴,举止更像是一个老人。
    白衍转过身,看着尸埕。
    “尸相安心,白衍已命人去添堵缺口!”
    白衍说道。
    尸埕听到白衍的话,有些诧异,但随即整个人都松口气,此时看着白衍,尸埕心中有些庆幸,幸好是白衍。
    尸埕也清楚,若换做其他人,未必会考虑到大梁城内的百姓,从古至今,纵容士卒烧杀抢夺者,并不少见,甚至最严重的,当属两百多年前,在齐灵公时期,齐国临淄便被晋国屠城。
    眼下白衍能念及大梁城内的百姓,尸埕终是能安心下来。
    “尸埕,多谢白将军!”
    尸埕抬起手,对着白衍感激打礼道。
    “尸相,且坐!”
    白衍倒是没有在意尸埕的感激,而是给牤一个眼神,让牤去带些吃的过来,随后对着尸埕做了一个手势,请尸埕入座。
    尸埕愣了愣,看了白衍一眼,最终想到白衍的话,还有如今大梁的情况,无奈的叹息一声,一步,一步的来到坐席上跪坐下来。
    “白将军不恨我?”
    尸埕褶皱的老脸上,双眼露出愧疚之色,看向走来的白衍。
    想到那日白衍至亲大伯的模样,尸埕清楚若非是他私自帮助,白衍的大伯根本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如今见到族人这般模样,尸埕清楚白衍嘴上不说,但心中,定是十分怨恨他。
    “皆因大伯心生贪念而起,若大伯不贪图名誉,心生抢夺功劳之念,纵有尸相佩印、书信,亦是不会私下前往大梁。”
    白衍从木架上,取下一卷竹简,拿在手中,随后缓缓来到尸埕木桌对面跪坐下来。
    “可他仍旧是你血脉之亲的族人!”
    尸埕听到白衍的话,依旧摇摇头,不是很相信。
    毕竟在尸埕眼里,既然是族人,那便是有着血脉之亲,他把大伯害得这副模样,白衍心中怎会没有怨恨。
    “尸相非魏王,尸相比任何人,都不想见魏王如此之举。”
    白衍解释道。
    见到提及魏王,便再次沉默下来的尸埕,白衍把竹简放在木桌上。
    “白衍敢问尸相,大梁城内,有多少处可以囤粮之地?如今水漫大梁城,尸相能否告诉白衍,大梁城内的粮粟还能坚持几日?并且白衍听闻,看守城门的魏丘,乃是尸家之人!”
    白衍望着木桌对面的尸埕。
    “白将军是何意?”
    尸埕听到白衍的话,恍惚的双眼回过神,悄然抬起目光,看向白衍,他不明白白衍这是什么意思。
    魏丘的确是尸家一手扶持起来的人。
    “眼下大梁城内,存粮越多,百姓就会死得越多!魏国败局已定,白衍想请尸相帮白衍,烧毁城内存粮。”
    白衍直言不讳的说道。
    营帐内,四处都是大雨落在营帐而响起的雨声,以至于尸埕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白衍居然想让他帮助秦国,烧毁大梁城中保存下来的粮草,要知道他尸埕是魏人,还是魏国丞相!
    “恕尸埕不能从命!”
    尸埕摇摇头,拒绝白衍。
    “尸埕置大梁而不顾,已有负王恩,若是尸家一旦帮助秦国,烧掉城中粮粟,这便是叛魏,别说有负先王之恩,就是魏国士族,天下士人,皆会因尸家之举而不耻!”
    尸埕说话间,眼神笃定的看着白衍,因为有愧在前,不提白衍是挚友田瑾的爱徒,就是白衍能照顾魏国百姓这一件事情上,就足够让尸埕能答应白衍很多事情。
    但偏偏,帮秦国烧毁大梁城内粮粟这件事,尸埕却是万万不能答应。
    尸家不绝不能与魏人对立,失去魏国士族、士人的支持。
    “还望白将军另寻计谋!”
    尸埕抬起手,对着白衍说道。
    看着白衍面前木桌上的那卷竹简,似乎里面是有字迹的,尸埕很是好奇,以尸埕的阅历,自然看得出,那卷竹简白衍应当是想要拿给他看的,但不知为何,却一直没有给他。
    “尸相此言差矣!烧毁粮草,何来不耻之说!”
    白衍看着尸埕摇头拒绝,忍不住轻笑一声。
    “白将军有话,还请直言!”
    尸埕看到白衍的模样,眉头微皱,伸手示意道。
    白衍不假思索的看向尸埕。
    “敢问尸相,尸相以为,水入大梁城,损失最多的是谁?百姓?”
    白衍说到这里,笑着摇摇头,不等尸埕开口,便抬起一只手,指着外边。
    “百姓所居,不过陋室一偶,家中所有,不过粗衣旧褥,就是百姓所食,也不过菜羮粗粟,洪水一来,百姓虽然无处可去,但只要活下来,素不能饱腹的百姓,便能默默的忍受饥饿。”
    白衍说到这里顿了顿,笑着看向尸埕反问道。
    “可那城内士族权臣,那些从小衣食无忧的士族子弟,魏国大臣家中女眷,他们能吗?看着他们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一箱箱钱财无处可藏,看着耗费无数钱财换来的精木美玉沉入水底,看着以往豪奢肉宴,变成米粟,每日每夜躲在高楼,而不能下去行走,就连如厕之事都不能躲避,他们能忍受吗?”
    白衍的一句句话,让尸埕愣在原地,在亲眼看到大梁城被水淹,看到魏王昏庸的举动,尸埕已经绝望,从昨日开始,便一直浑浑噩噩,从未想过这些事情。
    还未等尸埕反应过来,白衍的声音便再次响起,尸埕顿时把目光看向白衍。
    “魏王假爱犬而不爱人,魏国的文武百官,有目皆睹,敢问尸相,如此君王,那些魏国官员可愿誓死相随?在白衍眼里,魏国的文武百官,都与尸相一般,心有顾虑,不愿叛魏,不愿变成叛国之人,但与尸相不同的是,他们如今都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借口,让他们顺理成章的‘劝’魏王降秦。”
    白衍说到这里,听着外边的大雨越下越大,偶尔还有雷鸣声响起。
    “尸相不需要安排魏丘去烧粮粟,只需要书信一封,让大梁城内的尸家,去与文武百官见一面,到时候是谁放火烧的粮粟,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天下也无人会知晓。”
    白衍看向尸埕。
    “白衍素来敬仰尸相,尸相莫让白衍觉得,城外唯有白衍,是魏人!”
    白衍说道这里,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话已至此,剩下的就看尸埕如何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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