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非白神色淡淡瞧着,偶有花瓣飘过身前,须臾,她抬手拈了一片,拢在掌心,看向结束仪式的墓地。
    “启!”
    刚下葬的棺椁再次被抬出,露出了黑棕色的棺盖,上面尘土留色,未曾彻底清理、
    罗非白让道士陪着自己近前,再三嘱咐一旦有异样一定要提醒自己。
    道士僵硬着脸皮无法拒绝。
    边上跪着的张作谷似不忍,闭眼趴地磕头,“哥哥啊,您走得冤,我还记得您小时候带我抓鱼摘桃.....”
    就站在墓旁,罗非白瞧着这一幕,而伴随着几个大汉跟江沉白李二主动抬了棺盖。
    那一刻,江沉白忽觉得不对,他闻到一股味道。
    罗非白也闻到了。
    很刺鼻的味道,之前好像在哪闻过,她眯起眼,厉声道:“离远一些!”
    不是盖棺,而是让这些大汉远离棺椁。
    众人当即卧倒,但也瞧见掀开棺盖的棺材忽蹭蹭爆闪火星,竟从里面燃了火焰!
    众人大骇,一群人尖叫着逃散,而那道士则大喝见鬼 或者报应天谴什么的,且原地起势摇舞法器做驱邪状。
    江沉白等人也被吓得不轻。
    真有天谴?
    第26章 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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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棺盖早已因为众人的苍惶躲避而落歪滚地, 好在地面泥土因为挖坟铸墓而层叠稀松,未曾重击出什么巨大声响。
    可能真有声响,也被众人的尖叫凄厉声给压过了, 人人混乱胜于之前在衙门口的《县令归来重判奸佞》的街头话本描述景象。
    鬼神之事吓人得很。
    在那些人里面, 这道士倒是不负众望,成了唯一一个没有惊恐逃窜的人,便是那仗着官位为难人非要开棺的罗县令也后退了好几步呢。
    此时道士对张作谷大喝:“还愣什么,还不磕头求饶?!故人已逝,不听本道之言,如此不顾规矩搅扰安宁,若是不怕阎王降罪,还不速速告饶求得宽恕, 再闭棺盖土, 永绝阴阳!”
    张作谷当即点头,呼喊着众人按照道士所言行事....
    张族长都吓面色如土,好在是大族族长, 有些底气,见那棺椁只是内部燃起, 并未出什么鬼影呜呼害人, 且那道士似乎道行极深, 当即也凭着威望喝令众人镇定, 尤其是别碰撞到妇孺老少。
    “大家别慌, 别慌, 大师傅稳住了, 张荣也是咱们的亲族, 他不会胡乱害咱们,事发之因又不在咱们, 咱们也是被迫的。”
    这话什么意思。
    江沉白虽然也被吓得够呛,见状立刻觉得不满了,也知道这些市井小民常翻脸无情,人前敬罗衣,人后碎嘴子,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但大人他.....
    江沉白已经冲到了罗非白身边,拔刀挡在身前,既防着这些人惶恐之下危及大人安全,也怕那棺椁里面真冒出什么鬼祟。
    结果肩膀被一只手搭着,推了他一下。
    “大人?”
    眼看着局面正好,,正在跳大神的道士与张家人忽然大惊,厉喊着,但江沉白跟李二两人一个习武精干一个身强体壮,单是两人就把棺盖就给阖上了。
    喧闹仿佛封绝于这一棺。
    火焰跟飞烟也隔绝其内,只剩下棺椁焚烧尸身的奇怪味道让人头皮依旧渗然,心有惶惧。
    桃花依如是,人心慑鬼神。
    张族长等人这次是半点不怕官威了,质问江李两人为何如此,道士更是厉喝指责,言语间大有大难将临的意思。
    “本就触犯阴间阎王与冤魂,不得安生,本道好不容易请神安抚,平定怨恨,张家七口欲往生,此事了了,人间太平,你们两个后生竟如此鲁莽,莫非是别有邪心,要祸害淮水村,让所有人都为此受害?!”
    弦外有音。
    反正淮水村的人现在是满腹牢骚,对这位此前颇有好感的县令大人更是添了几分厌憎,恨不得现在就将人赶走,甚至有人欲暴动。
    毕竟若是一村反抗,此事闹到知府那,他们也有告官的理由,知府也得责备这糊涂县令吧。
    张作谷十分为难,两边安抚,更是告罪是自己的不是,“此事跟大人无甚关系,大师傅你可千万别迁怒于大人,如果真有什么不好的事,冲着我来就是了。”
    其妻脸色难看,从后面拽了他的衣袖。
    见此场面,便是再强硬的官家也得避其锋芒,暂缓气氛吧,或者解释一二,两边都有个台阶下。
    温云舒忧虑非常,也带了几分自我怀疑:莫非,真有鬼神?否则这棺椁怎么会....
    山野高地,气氛肃宁。
    江沉白掌心微湿,张叔则是一直盯着那棺椁面露沉思。
    半响,罗非白淡然自若道:“若有鬼神,本官自然也是怕的。”
    仿佛要让步了。
    人群中不少人神色松缓,大大松一口气,逼不得已他们也不愿意跟官府对上。
    罗非白的确有了后悔的意思,让那道人小徒将装了鬼掌白幡的盒子拿来。
    说是要致歉于阎王,毕竟疑似是她误会了。
    那道人迟疑着,但小徒看江沉白提刀走近,不敢不给,也只能递过去。
    江沉白拿着这个盒子,神色如有千斤重。
    他未曾想这个案子还没开始验尸就遇到了这么大的阻力,仿佛人间不可抗衡。
    连大人也只能避其锋芒。
    哎。
    盒子到手,表面油光发亮,罗非白又瞥了一眼那小童的手掌,目光淡淡收回,那修长瓷白的手指握在漆黑老旧的廉松木质上,江沉白瞧了一眼就欲收回,却见自家大人打开盒子,从里面挑出那让人恐惧的鬼掌白幡,指腹微微碾磨,且秀挺的鼻尖微嗅。
    “大人不可!”江沉白大惊,生怕其有闪失,但罗非白神色淡漠,未曾致歉,倒是一句。
    “无碰触火焰既可自燃之鬼神之法,本官好像也会呢?”
    啊?
    不等众人反应,这人两根手指夹着白幡,将之往边上焚烧的纸钱堆上方一点。
    明明未曾触碰火焰,且其声量高挑,腰肢微伏,只雅致抬手平放于其上边侧。
    不过须臾。
    一县之主唇瓣微动,呵气如兰但因场面寂静而人人可闻。
    “燃。”
    那白幡的鬼掌之上突有红星,紧接着飞快有了燃红的光点,噌一下,火焰既起。
    燃了那条白幡。
    张家人神色大变,这?
    众人如临此前惶恐,震惊狂呼,江沉白等县衙等人也呆滞了。
    “天呐.....小姑姑,非白叔叔是神仙吗?”温云卷毕竟是小童,难掩稚嫩言语,却是道出众人心中念头。
    而在众人不自觉要跪下之前。
    “不必跪,先听完本官所言再思量。”
    “世间万物万事非人力可言多归咎于鬼祟,但也有些事分地方,少见识而多愚昧,既会盲从,譬如,你们可知长明灯?”
    “古修陵,秦世祖,长明不灭既千年。”
    “《史记》有载,既有长明灯之物,便是历朝君主修陵亦有此术封藏于工部,非举世无人知之鬼神之事,可供君主驱使,乃工术而已。”
    “工术何来?《韩非子. 五蠹》中亦有载燧人氏圣人教化民众取用火石可自燃取火。”
    “这种燧石若是精纯,研磨成粉末,平日封口还好,若是接触到外界或热意十足时,既自触燃起——这白幡布的自燃也是因为这鬼掌之上粘稠脏痕实际就是这种燧石粉,因量不够,纯度也或许不够,平时不会燃起,何况盖于盒子内。但本官将它放在火焰边上,因有热意发散,其便能隔空燃火。”
    这般言语之后,众人恍然,七八分信了,毕竟罗非白实际操控过,但也有人半信半疑,至少那道士大怒,尖声道:“胡言乱语,分明是轻蔑神道,你会有天谴的!”
    他还欲恐吓且驱使村民人心,让他们不听罗非白所言,但下一秒刀锋抵住了他的咽喉。
    斗鸡如被掐脖,当即惊颤闭嘴。
    张族长有些摇摆,张作谷则怕失态闹大,让江沉白千万别动手.....
    罗非白也不在乎这场面,但道士冷静下来,反而质问:“大人是县官,自有自己的权威,尚不说这些书对不对,工部之事也不是我等小民可见,恐怕连大人也未去过工部,不知是否真有吧。”
    罗非白闻言抬眼,那眼神有些晦暗,也没反驳。
    区区县官,自然不可能去王都工部接触到这些受用于皇族的秘术。
    道士从她神情得到了肯定了,士气大振,老沉道:“既无法实际证明,您也提到了那白幡得接触热意才可自燃,可是张荣之棺椁可未曾置于火焰旁,还隔着棺木,何况那火焰爆燃之剧烈,之迅疾,可不是大人刚刚那一手可比拟的,非鬼神而何?”
    如此一问,好像也对啊。
    淮水村的村民一时不知道该偏向哪边。
    罗非白看了他一眼,叹口气,道:“的确不可比拟,但因张荣七人已死去三月,尸身虽被停敛处理,但仍旧难免腐坏,所以,把粉末涂抹在尸身上就可以了。”
    见众人不解,倒是静默很久一直在盯着棺椁的张叔接上了话。
    “大人所言,鬼火?”
    罗非白就知道仵作一行到底是有些经验见识的,道:“晋时《博物志》道:“斗战死亡之处,其人马血积年化为磷。磷着地及草木如露,略不可见。行人或有触者,着人体便有光。”
    张叔点点头,“我年少时从了这行,也有老师傅带我时提及这些事,那时,常人生惧此事,其实见多了倒也能晓得一二,而且人体不仅有此奇质,且人死既油出,沉敛尸身时本为我等仵作所知,若是利用了这等油体混合那燧石粉末,哪怕未曾火焰热意靠近,但凡开棺椁接触到外界,也足够达成大人之前所言的大火燃爆之现象。”
    只是比起博学的自家大人,他没有学识,一时想不通关键,只觉得此事离奇,又隐隐有点猜疑,未曾被鬼神之事震慑。
    “读书,果然是上上之事。”
    张叔喟然长叹。
    罗非白不置可否,看向众人,略有戒慎之意:“人之鬼火,源自人体,诸代圣人闻道哲思,博闻广记,他们所见所思留存后人,可以借鉴——只是有些借鉴为歹人所用。”
    “诸位可记得刚刚那白幡的掌印其实很小,并不符成人宽阔手掌,指节粗短,像是年少或者矮小者之手,本官记得县城永安药铺邻人所言张荣此人身体高壮,其手自然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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