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二哥认出她,他手中烟杆子掉头,“呲”的一声,尖针飞出去。
    细柳一手抽刀,侧身抵落尖针,又飞快踩着檐瓦掠来,她翻身落地之际,银色腰链碰撞轻响,手中短刀竖劈向康二哥。
    康二哥吓得连连后退,连忙抽出一柄刀来接招。
    大武看那几个贼人面露凶光地朝乔四儿奔去,他大喝一声,抄起地上的碎砖朝他们一顿乱砸。
    “哎哟!”
    乔四儿捂着被打疼的脑袋,“大武你瞅准了打啊!”
    大武来不及道歉,躲开一个人挥来的大刀,再看乔四儿也被人追得够呛,眼看刀锋挥向他颈子,细柳听见他的叫喊,她一刀在康二哥身上划了一道血口子,再反身落去乔四儿身前双脚踢开一人,又一刀划破乔四儿身后另一人的脖颈。
    如此行云流水,乔四儿与大武几乎呆住。
    那康二哥捂住腰,“走!快走!”
    几人听令回身护到康二哥身边,扶着他往巷子口跑,细柳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他们,果然不多时,他们停下了。
    巷子口灯火闪烁,黛袍侍者持剑而来。
    康二哥几人一下子回头,视线越过细柳几人,只见巷尾亦有灯影闪烁,青衣罩甲的捕役密密麻麻挤进窄巷来。
    康二哥倏尔盯住细柳。
    他忽然挥开扶住他的人,扬起手中刀朝细柳劈去。
    细柳一脚踢中他的腰腹,反手刀柄重击他的颌骨,康二哥一下倒地,吐出的血沫子里刹掺着几颗牙齿。
    细柳看着他的惨状,忽而俯下身:“你因何而反?”
    康二哥抽搐着。
    她一脚踩在他腰腹的伤口上,重重压出更多的血来,康二哥的惨叫充斥窄巷,他满嘴是血,声音含混:“皇帝不仁,以,以万民为刍狗……”
    这话听起来就是他常背的口号。
    “刍狗?”细柳一脚踩得更重,碾压着他的血肉,她眼底映着他狰狞痛苦的模样,而她神情淡薄:“扯上一面大旗就认为什么都可以遮得住?”
    “你们这些人就活该是刍狗。”
    第22章 立冬(二)
    天色昏黑,湿冷的秋风直往人衣袖里灌,赵知县却是满头大汗,这院子里太静了,门内那十几具堆在一起的尸体没人敢动,他小心翼翼地偷瞧一眼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年轻公子,斟酌着该不该开口说话。
    “赵大人不要着急,”
    陆雨梧身上拢着一件披风,他轻抬下颌,“坐着等。”
    自半夜被刘师爷捶门惊醒,赵知县一路跑来这命案现场,他屁股就没沾过身后的凳面,此刻听陆雨梧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他不好意思再站,手才扶着膝盖坐下去,便见数道身影整齐疾行而来。
    领头的正是尧县巡检司的张巡检。
    “卑职张用,问陆公子安。”
    他上前来抱拳作揖。
    “张巡检何必多礼,请坐。”陆雨梧温和道。
    眼下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练兵的时辰也还没到,张巡检也是听人来报说燕京陆家的公子要见他,才麻利地钻出被窝,匆匆套上一身甲衣赶回城。
    哪知道过来了,这位陆公子却让他坐。
    那,坐就坐吧。
    张巡检满脸清澈的迷茫,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
    一碗热热的香茶递来,张巡检才伸手接过,便听那位陆公子道:“此前在青石滩多亏张巡检与赵大人及时赶到解我之围,按道理来说,我早该设宴答谢二位,但奈何身上有伤,到此时方才再见张巡检。”
    这一番话实在客气。
    张巡检受宠若惊,险些被热茶烫了嘴,他忙捧开茶碗,道:“公子哪里话,一切都是卑职职责所在。”
    他到此时方才抬起头去细看那陆公子,却不防檐下灯火一照,他视线落在陆公子身后,门内尸山几乎流尽了血。
    “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巡检一下直起身,满面愕然。
    大燕初立,太祖皇帝敕令州县凡是关隘冲要之地设巡检司,缉捕盗贼,巡视乡里,尧县正好与永西边界接壤,虽然如今各地巡检司被裁撤大半,好在尧县巡检司尚存,作为长官,张用常不在城中,而在冲途要路设关巡视。
    赵知县坐得满屁股都是汗,此时与刘师爷相视一眼,两人脸色都有些变化。
    “听闻在青石滩,那姓康的反贼是被张巡检你拿住的?”
    陆雨梧问道。
    “的确如此。”
    虽不明白陆公子为何提起此事,但张巡检还是如实答道。
    “他人呢?”
    “他畏罪服毒,已经死在狱中。”张巡检说。
    “是吗?”
    陆雨梧看向身后那道门内堆积的死尸,“那你说这些人是谁杀的?”
    张巡检愣了一下,他先是看着陆雨梧,又随着他的视线看向门内惨状,脑子飞快转了几转,他猛然道:“陆公子,姓康的的确已经死了!只是封城,城中的弟兄没来得及将他拉出去埋了!”
    “是啊公子,”赵知县搭腔道,“这事下官也知道,说不定是那乔四儿看错了……一个死人,怎么可能来这儿杀人呢?”
    “乔四儿怎么能认识姓康的,他又没见过。”刘师爷也开口说道。
    “人是没见过,”
    线儿忍不住道,“可我跟四哥听得真真儿的!”
    “放肆。”
    刘师爷呵斥他,“这里哪有你区区一个杂毛串子说话的份儿,人都没见过,只听几句话就知道他是谁了?记着今儿夜里你擅闯县衙,活该是要吃板子的!”
    线儿被吓住,一下子往兴子身后躲。
    这时,陆青山听了一名从门外来的侍者的话,他走到陆雨梧身边低语一番,赵知县与刘师爷,乃至张巡检都小心地望着,心里各有各的抓耳挠腮。
    陆雨梧垂眸片刻,手中一把勾描青山黛色的折扇散开,正好遮住赵知县等人窥探的目光,他对陆青山低声说了几句话,扇面倏尔一合,正聚精会神偷听也没听出个所以然的赵知县被惊得缩了一下脖子。
    察觉陆雨梧的目光扫过来,赵知县连忙坐得端正些,才见那陆青山出门去,他又听陆雨梧道:“我初来尧县便觉此地民风淳朴,官民仿佛一体,足见赵大人治理地方之功。”
    这突然而来的赞赏令赵知县面上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红光来,他忙摆手,“公子言重,这哪里只是下官一人之功。”
    陆雨梧继续说道,“尤其像乔四,线儿他们这些人,虽是百姓并无实职,却又与你们尧县衙门密不可分,若非你赵大人治理有方,又怎会使百姓如此主动热忱地为官府做事。”
    赵大人听得忍不住嘿嘿笑。
    陆雨梧也笑,“所以我想,你这位父母官一定不舍得过分苛责他们。”
    赵知县脸上的笑意一僵。
    “……”
    他看了一眼那被刘师爷一句打板子吓住的线儿,反应过来,讪讪地说,“这是自然,自然。”
    张巡检在旁不尴不尬,不知道话题怎么就从姓康的反贼转到了这儿,他正纳闷,却听门外一阵动静。
    乔四儿和大武一人拎着一条腿,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给拖了进来,十几名黛袍侍者紧随其后走了进来。
    陆雨梧抬眸,正见那紫衣女子提灯而来。
    二人相视,而并无一言。
    乔四儿与大武两个将人扔下,张巡检离得近,只见那人一嘴的牙齿虽然七零八碎,但那张脸他却并不陌生,“这……果真是他!”
    “陆公子!”
    张巡检立即朝陆雨梧俯身作揖:“卑职近日不在城中,实在不知这贼人到底是如何逃脱的,卑职这便去查!”
    “张巡检不在城中,自然有许多事不知道,”陆雨梧点点头,随后看向一旁的赵知县,“我却想不通为何这反贼会提前知晓衙门中有客天亮将要出城?”
    这客自然便是细柳了。
    这夜才将将过半,她要离城的消息却已经传出衙门。
    一时数双眼睛都落在赵知县身上,院中一时寂静,隔了片刻,他稍稍直身,清嗓:“想不到这反贼竟炸死脱逃,这其中到底是个什么内情,下官与张巡检都是这官场里的人,定会查个清楚。”
    话至此处,他一顿,用衣袖慢慢擦了擦脸,一举一动,灯影在他脸上明灭,他俯身作揖:“公子清贵,身上有伤未愈,还请好好将养。”
    一句“官场里的人”,几乎令细柳侧目。
    她颇为意外地瞥了一言那赵知县,再看端坐在太师椅上的陆雨梧,他眉峰似乎轻动了一下,他这个官场之外的人不会听不出这赵知县的弦外之音。
    张巡检满脸的惊诧都遮掩不住,他盯着赵知县,这人喝大酒了吧?在陆公子面前说什么疯话呢?
    “赵大人是嫌陆公子多管闲事?”
    细柳出声。
    赵知县多么委婉的一番言辞被她这么一句话给总结了个干净,他脸上神情古怪,看看身边的刘师爷,他动了动嘴唇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又听细柳道:“先是夜市里刺杀我与陆公子的杀手,再是这个曾在青石滩追杀过我们的反贼,赵大人你说这哪一件是与我二人无关的闲事?”
    “这……”
    赵知县先是一愣,但仅仅只是片刻,“公子是在我治下遇袭,怎敢再让公子劳心劳神,本官自当竭力破案,查他个水落石出!”
    院中又是一静。
    陆雨梧忽然起身,院中所有人都看着他走到那康二哥的面前,灯火照着康二哥一嘴的血,他深陷的眼窝更青黑了。
    “门内的人是你杀的?”
    陆雨梧问他。
    康二哥张嘴,“求,饶我……”
    “他们求你了吗?”
    康二哥慢慢点头,门牙都没了,他说话漏风十分费劲,“求你……”
    陆雨梧却看着他,片刻,“你因何而反?”
    此话一出,乔四儿和大武几乎同时抬头,陆雨梧察觉他们的目光,抬眼,和煦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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